醒来不记得任何人、任何事,甚至不认得自己,他当时该是很担心,有某一瞬间的绝望。
他很怕失去我。
很怕我受伤害。
虽然一直不太能明白,他怎么每次都很担心。
但万幸的是,至今而言,我还没让他失望。
他亦如是。
因此见他幽怨,手里的中性笔便放下了。
“倒也不是舍不得,只是梦中梦中梦中梦,着实神奇,改变一位生命体的潜意识,就能改变他的行为举止、记忆习惯,哪怕有科技手段,却仍还有风险。”我揉揉发疼的头部,成功收获他担忧地步伐。
他走过来,半蹲着揉我的头。
他的掌心按着我的,很温暖、很柔软的触感。
“你总想说,你做的是值得的,每次谈起梦境里的循环,你都想岔开话题。”何泽的力道不轻不重,教训我说:“若是厌倦出席活动,我替你便是,总折腾你自己,我会以为……”
“会以为什么?”我仰着头,头压住他的掌心。
“……”他不说话了,手略微用力,以掌心捏捏我的后脖颈。
像对猫一样。
若是换个生命体,我的粒子枪已经抵过去了。
算了,是他。
他在担心。
好吧。
看在为我出席活动的份上,哄哄他吧。
又不会掉块肉。
我啧一下,说:“我又不是小孩子,对于过往的执念,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我不会莽撞地再让其他生命体进入我的脑海了,你放心,上次是最后一次。”我承诺,并为自己辩解说:“那时候红皇后太强大了,关机重启也没办法改变或影响她的意识,销毁她更是无稽之谈,我总不能看着联邦走向毁灭。”
“我知道,那是你觉得的职责所在。”何泽盘坐在机械地板,收回了放在我脖颈上的手。
皮肤豁然泛冷。
我不自在地耸耸肩膀,衣领遮挡部分毛孔不适。
“在这方面,我可能是有些疯。”我冲他笑了笑,不欲多说。
他幽幽地看我几秒,竟垂下头:“又在写日记?”
“是啊,又……啊…!”我陡然尖叫,推了他的肩膀,慌乱地抖落日记本上的水渍,“你就是诚心的!你就是故意的!”
头发有水,美色转移注意力,笔记本都湿掉了!
我甩着水渍,去找烘干设施。
偶然回头,瞥见他盘腿坐在床位机械地板,双臂松环胸…肌。
顺着胸肌向上看,明明很有攻击性的一张脸,此刻竟然摆出略显无辜、无奈地表情。
一瞬间,翻找慌乱地动作停住了。
我拎着笔记本一角,看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是了,他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童怜对我始终重要。
我放不下的情感、执念,有很多很多。
哪怕我不愿意承认。
可我实实在在,有段时间没有这般鲜活。
仿佛输入一定程序的机器。
忙于一切,很多时候也在忽视他。
“怎么了?”他问着,起身向我走来。
他蹙眉,神态不太好看。
“没事、没什么。”我解释,“突然想起来一些其他的事。”
“比如?”何泽试探询问。
“比如,很久之前,妈妈喜欢写日记,跟着她时间久了,我也开始有这种习惯。”我说着,看他不放心地靠近。
他知道,我在说童怜。
何泽:“因为你执念很深,你便继承写日记的习惯,却也更深层次的想要触碰古遗迹,想要触碰过去的事。”
“哪怕只是一粒黄土,一本日记,一支古遗迹模样的中性笔。”他补充道。
我没反驳。
也无法否认。
他说得都是正确的。
那正是我心中所思所想。
很多人以为,我的执念彻底消散了。
其实并不。
执念这一辈子都无法彻底消散。
不同年纪的执念有所不同。
或许今天是因为一颗幼时的糖果,幼时的陪伴;或许明天是爱而不得,是分手的痛彻心扉。
再或者……
还有许多许多。
他怕我控制不住,陷进过去,被回忆包裹。
他怕我贪恋曾经,忘记现在。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辩解。
这时候说什么话,好像都有些苍白无力。
若不给予他回答,他会更加担忧,成夜睡不着觉,来日食如嚼蜡。
工作也心不在焉。
顷刻间,我脑子里过了很多东西。
这时候,我想说些什么,又觉得什么都词不达意。
很复杂。
他的双手也已经扶上了我的双肩。
衣物都被浸得更加温暖。
过往的年岁里,一直有很多人用很多的话语、很多的眼神,数不清地言行举止,在说我夏安之应当怎样怎样活,应当如何如何生活。
他们总在说应该、应当。
当我说:“我要成为通灵师。”
“我要进入联邦调查局三处!”
“我会成为那里的第一名!”
他们会说:“为什么女孩子家家要去做那个?你胆子很大么?”
“你为什么想去那种地方工作?那里离你很远。”
“你怎么可能成为那里的第一名呢?别说其他的,就连实战,你都比不过任何一个男人!”
当我说:“我不会结婚。”
“我没打算依靠男人、贤妻良母、放弃我能做的一切。”
他们会像关不上的机械设施,吼个不停:“你这是违背道德!”
“你这是白眼狼!”
“不孝女!”
“你不嫁人,以后怎么办?”
“你不生儿育女,你丈夫……你婆婆……你身边的人……你……”
“就没有这样的事!”
他们会说不应该。
曾几何时,更年幼时,
我听过他们的话,仍未被他们的应该不应该阻断执念。
如今,年岁增长,经历渐多。
同何泽已经走过很多岁月。
同童怜、骇珠、卿鸣,联邦,红皇后,
乔承焕,
特殊调查局三处,
已经度过了许多个分分秒秒。
从始至终,很少违背自我意识,说:“你不行。”
“你不该。”
“你不可以。”
“你不能够。”
“你做不到。”
很少违背自我意识,说这些话的人,从始至终是眼前这位刚洗过澡的、大我千千万万岁的男士。
他在以前看着我成长,后来陪着我经历,现在陪着我偶尔闯祸、偶尔任性,持续地走向余生。
我很少,或者是几乎不会,对他说“喜欢”亦或是“爱”,他也从不直白地说这些。
我们两个人总是以一种委婉地方式。
——和工作时大相径庭地方式。
——和习惯大相径庭地方式。
我很喜欢这位曾陪在长辈身边,身为长辈伙伴的男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