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蛇尾反复捶打土地。
自信昂扬宛若一场盛大阴谋的幕后指使者。
他扬起一片尘土扑面，咧到极致的嘴角上下嗡动。
夏安之顺着他的视线回头望，看见原本乖乖待着的林一语拔地而起。
鬼怪女孩眯起眼睛，嘿嘿地笑，巨大的蛙掌稳稳当当地立着，以一种令夏安之难以置信的轻盈感，带动“蛙皮”不间歇地旋转、跳跃。
夏安之：“……”
谢邀，死后仍惦记跳舞的鬼怪执念没少见，可这种毫无章法地起舞“红蛙”，倒是职业生涯第一次见。
夏安之脑中的想法瞬息万变，她没打算抛下林一语，没打算扔掉来自红蛙的蛙皮，可蛇尾小男孩距她不过两三米。
一边是被不明人士寄生的变异者，一边是相处一段时间、救过自己的披蛙皮鬼怪女孩。
选择显而易见。
可当夏安之掷出机械葫芦时，圆洞中忽地传出清脆地铃铛响动。
夏日冰块碰瓷壁般的声音不急不缓，却让蛇尾小男孩脸色大变。
他龇牙咧嘴地捂住耳朵，被机械葫芦命中后乍然干呕一声。
随后，一抹不成形状的黑色烟雾从蛇尾小男孩体内爬出。
黑雾在半空中扭曲颤动，它被吸到葫芦口的那一刻，另一股巨大的吸力凭空出现。
唰——
黑雾脱离葫芦口，眨眼间穿过黑洞，消失不见。
机械葫芦向前追了一段，猛地顿住，飞回夏安之身前。
与此同时，黑洞中的铃铛声骤然放大数十倍，耳边轰鸣之下，夏安之脑袋有些疼。
她敲敲耳后，眼前的黑洞仍旧清晰。夏安之甩甩头，缓了几秒钟，顿时意识到，她被耍了。
肉身腐烂的蛇尾小男孩倒在她的正前方，酸臭味道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来自鱼尾，还是来自小男孩。
夏安之不太淡定，记了仇，不由自主地快速挪动脚步。
啪嗒——
她的小腿一凉。
牵制感使她的步子不得不停顿，低头看去，抓上小腿的是一只红背白底的蛙掌。
“你不能把我丢在这里。”林一语趴地上，温吞道：“你不能不管我……”
字音模模糊糊地，还有些发虚。
夏安之警惕回身，想叫林一语离远点，但想想没说出口。
她挣了一下，道：“起来说话。”
“我不，我就要趴着。”林一语逞强地双掌前伸，把蛙脸贴上她的双腿。
夏安之动弹不得，拳头抬起又放下，大臂扬高又垂落。
最终，她回看一眼圆洞，摸摸红蛙的头。
“地上脏，我还有事，”夏安之：“起来边走边说，行嘛？”
“不行！”林一语拉扯嘴角。
蛙皮颤抖地像哭，也像赌气。
怎么跟小孩似的？
夏安之手足无措。
人类精神值受损，需要前往医院或是疗养仓；鬼怪精神值受损，需要吞噬其他鬼怪执念或是寄生到生命体中，进行自我修复。
化成种子的鬼怪执念对林一语修复精神值并无任何用处，总不能让林一语寄生到自己身体里吧？
夏安之仔细想想，而后沮丧地拍拍林一语的蛙掌。
她缓声道：“为什么不行？你知道的，我答应过你，会把你变成种子。”
“所以，我不会在这儿丢下你，也不会不管你，你大可以再信任我一点。”
“例如，先把我放开？”夏安之明目张胆地提议。
“我不！”林一语脸直抽搐，“我一松手，你肯定要跑掉的！”
“我们生长在一起，我找到你很不容易的！”
夏安之：“？”
啊？这就开始上劲儿，因为精神值受损，开始思维跳脱了吗？
夏安之伤脑筋，不敢太大力拉开对方。
她不想蛙皮被她继续损坏。
眼见林一语的大眼睛开始扑簌扑簌地流淌血泪，夏安之叹了口气。
她弓身，问：“既然我们生长在一起，那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以魔法打败魔法好了，夏安之想。
可是很快，她的计划被猝不及防地打乱。
大眼湿润不堪的林一语主动和她对视，格外严肃地说：“我当然记得你是谁，你不能小瞧我的记忆力！”
“还有……像你这样好看的孙贼，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
夏安之挑挑眉：“你说，我化成灰你都能认出来？”
“是啊！”林一语笃定。
“那你说说看，我这个'孙贼'是什么生物？”夏安之试探问，“说说看，我是谁？”
林一语眉目一凝，火速答：“你叫夏安之。”
“嗯，对。”夏安之略微意外，“然后呢？”
“然后，你是一个人类！”
“很能打、胆子很大的人类！”
“嗯，你说得不错，还有呢？”
“还有……”林一语语气一沉，思索三两秒，穿云裂石道：“你是蘑菇！”
“一种名叫蘑菇的蘑菇！”
“还是长在山上，吃了不会躺板板的那种！”
夏安之嗓子一紧：“……谢、谢？”
活了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我的品类，属于“蘑菇”。
夏安之神思一飘，不知道是不是要对她笑一下，腿上忽然一轻。
鬼怪女孩终于起身。
夏安之心头一磕，呼出口气。
下一瞬间，她伸向林一语的手猛地停在半空中。
她看见再次翩翩起舞的“红蛙”，听到一段从未听到过的节奏。
林一语直指夏安之，歌声振聋发聩：“你是蘑菇蘑菇，躲在市场的角落……”
“夏安之是蘑菇蘑菇，躲在市场的角落。”
“夏安之，菇菇菇……”
“夏菇菇菇菇……”
鬼怪女孩沉浸在自己独一无二的小世界。
歌声歌词清晰入耳。
夏安之：“……”
这怎么以魔法打败魔法？我该跟着一起唱吗？
她盯视唱着陌生曲调，于腐烂鱼尾中旋转跳跃不停歇地红蛙，脑海里乱七八糟地。
-
“红蛙”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比打了增强剂还要离谱。
蛇尾小男孩的腐烂躯体无处可挪，倒不如留在这里不去继续触碰。
有鱼尾幻境在，应该没人能再寄生到蛇尾小男孩身上。
夏安之闭了闭眼，念及红蛙曾断断续续对她说出的最后一句话，她狠下心，拉着蛙掌走进圆洞。
-
圆洞内。
土壁上正靠着一口冰棺。
冰棺门户大开，七颗棺钉却消失不见。
夏安之凑近打量，发现冰棺中心有一个巴掌大的缺口。
缺口一指深，内侧支离破碎地染着尚未凝固的红色血液。
这里面……装得是什么？
之前钻到蛇尾小男孩背后的变异蛆，是为了缺口里面的东西，才来回挪动的？
答案呼之欲出。
夏安之一手牵着满口“夏蘑菇”的鬼怪女孩，一手轻轻碰上冰棺缺口。
指腹处传来刺骨的凉意，眼前的面板上，蓝色的字体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