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听兰反手抓住他的手,擦了擦眼泪,仍然是不愿意就这样接受这个结果的样子,“会有办法的。”
昭仁帝冲她笑了一下,又问:“太子呢?”
祁赫走近前,“嘉贵妃没有怀孕。她买通了太医,让她配合自己作假。”
人快死的时候对很多事情都会有不一样的感受,昭仁帝恍然发觉,自己做的事有多离谱。
以至于在这个时刻,竟然还会被人认为他要找的人,是翩然腹中那个未出世……不对,其实是压根不存在的孩子。
他凄凉地笑了一下,这才说:“我是问太子。”
祁赫明白过来,如实禀报:“太子为守皇城,身受重伤,如今昏迷不醒。”
昭仁帝恍惚地看着周围众人,脑中嘶鸣声不断,最后眼睛一闭,又一次晕了过去。
大殿之外,尤宜嘉四人已经打理好一切,看着空旷的大地,心中无限感慨。
安明无问:“你们都知道他是逆王遗孤吗?”
赵千凝点了点头,伸手握住了他的,算作安慰。
安明无难过道:“为什么是他啊……为什么要是他……”
赵千凝说:“他自找的,怨不得你。”
安明无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顾十安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家人……
“我知道。我也没有认为他应该被原谅,或者不该死。”他说:“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就别说。”尤宜嘉看他一眼,“他知道你是他弟弟之前,想的是怎么才能顺理成章地杀了你,知道你是他弟弟之后,想的是怎么才能顺理成章地虐杀你。”
安明轩:“……”
赵千凝:“……”
安明无:“……”
虽然但是,的确是这么个事儿。
就是,怎么这么不对劲呢?
赵千凝沉默了会儿,说:“如果你还是心里别扭,可以在他死后,给他收尸。”
那就是他们要讨论的事情了,尤宜嘉不想听,也无所谓,拽着安明轩的手,带着他回了院子。
他们身上都有或多或少、深深浅浅的伤口,大多集中在手和手臂这些地方。
院子这边常备着余季同配的金疮药。
尤宜嘉给他一瓶,自己拿了一瓶,两人沉默地各自涂抹。
片刻以后,伤口涂抹完毕,两人的手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刻牵在了一起。
庆安宫,太子从昏迷中醒来,眼睛睁开的幅度很小,眼前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
——安明月拧干刚刚洗净的巾帕,在他身上污脏的地方擦拭。
某一瞬间,两人视线相交,安明月惊喜道:“皇兄醒了!”
经过短暂的适应时间,太子终于能够将眼睛睁大,将安明月上下打量一遍,见她无碍,松了口气,又问:“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已经控制住了。”
“我去看看。”太子说着就要起身。
“皇兄别动。”安明月按住他的身体,不让他起来,声音有些冷:“接下来的一个月,皇兄都不能自己出去。”
“什么?”太子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在父皇驾崩之前的这段时间里,皇兄必须是昏迷的。”安明月说。
太子挪动身体,让安明月的手从自己身上移开,戒备地问:“你什么意思?”
“我要当皇帝。”安明月看着他的眼睛,一点都没有遮掩地说。
太子眯起眼睛,“你要杀我?”
“没有。”安明月说:“只是在这之前,皇兄不能清醒地出现在人前。”
语落她停顿一下,又说:“哥哥,无论以后如何,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太子想到什么,问她:“我昏迷是你的原因?”
安明月点头,坦然承认。
太子便笑了一下,奚落道:“那还说什么你永远不会伤害我。”
“哥哥认为自己适合做皇帝吗?”安明月问他。
太子这时候也有些怀疑自己,只是……
“没有人天生就适合做皇帝。”他说。
“是这个道理。”安明月说:“可是你发现没有,你和父皇真的很像。”
“多疑善变,深沉有城府。”安明月说:“我没有觉得这样不好,始终认为你是一个好哥哥。”
“但是,你曾经想要诓骗我去和亲。”
太子倏然抬头。
“不仅如此,你还曾想要我按照你的安排成婚,去拉拢别人。这些你都瞒着我。”安明月笑了一下,“但我全都知道。”
太子讷讷道:“对不起。”
“其实如果你直接和我说,只要你同我分析清楚利弊,我会同意的。”安明月看他一眼,“是你觉得我不会同意,所以要算计我。”
“我理解你,但也没办法不怪你。”安明月说:“不过我不在意。”
“反正我也算计你了。”安明月顿了一下,又说:“从一开始,我想的就是自己当皇帝。”
太子又一次猛然抬头,“你……”
“我能保证,无论以后怎样,你都是我哥,我永远不会伤害你。”安明月灿然一笑,“这次不是算计,哥哥信我吗?”
太子无声良久,最后叹了口气,也笑了一下,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谢谢哥哥。”安明月抱住他,在他耳旁说道。
“但是在这之后,你想个办法,让‘安明义’这个人,从世上消失吧。”太子顿了顿,平静地说:“我想做我自己了。”
安明月顿了一下,问他:“那你会离开吗?”
太子沉默瞬间,说:“有机会的话,会回来看你和母亲。”
此后一个月,太子都配合地待在庆安宫中一直昏迷不醒。
昭仁帝感觉自己身体每况愈下,无奈之下只好宣旨——国玺交由谢听兰保管,由昭王暂理朝政,直到太子醒来。
当夜,谢听兰清退左右,只身留在昭仁帝身侧。
她重新装扮回两人未成婚之前的模样。
只是如今,她周身全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昭仁帝睡得很沉。
谢听兰将他叫醒,看着他瞳孔一点点放大,嘴唇不断张合,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余慕荷已经给他下了哑药。
“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我就穿着这件衣服。”谢听兰说:“如今,我也穿着这件衣服,送你离开。”
昭仁帝眼中瞬间凝结出两颗泪珠。
谢听兰抬起右手捂住他的眼睛,将被子上拉,蒙到他的头上,另一只手找到他口鼻的位置,用力按了下去。
昭仁帝起初并没有挣扎,直到后来才开始挣动,但他如今身体太差了,怎样都不会有结果。
谢听兰右手不断被湿润冲刷,等到昭仁帝没了动作,她才把右手拿开,嫌恶地在被子上擦干。
左手仍旧隔着一层被子按在他口鼻之上,又过一段时间,她才把手拿开,掀起被子去探他鼻息。
感受不到任何波动的时候,谢听兰眼中倏然落下一行清泪。
随后,她无声笑了起来。
一个月后,太子在夜里突然病逝,昭王摄政多时,在谢听兰支持之下,登上皇位,国号昌平。
同时,安明月入朝,参与议事。
赵千凝和安明无婚期不变。
顾十安仍旧潜逃在外,他的私兵被他带走三分之一,尤宜嘉计划在那天抓捕他。
凭借顾十安的头脑,到了这时,不会不明白他们最终的目的是为了让安明月当上皇帝。
而赵千凝的婚礼,安明月必然会来参加。
届时两种诱惑之下,尤宜嘉不信顾十安不掉坑。
顾十安的确知道这是陷阱,可他如今暴露了身份,失去了兵权,宁国经过天堑关那一战国力大伤,本就指着他在宫变之时夺位。
他失败了,宁国国主也不愿意现在就给他兵力支援,让他蛰伏。
顾十安被全方面通缉,蛰伏说起来容易,实则困难无比。
他感觉自己已经行至末路。
既如此,倒不如殊死一搏。
而且,那是赵千凝的婚礼。
和赵千凝成婚的还是他最看不上的安明无,是那个和他同宗同源、血脉相同,却比他命好百倍千倍的安明无。
他必须去。
哪怕知道那是陷阱。
*
这场大婚,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一场围杀。而且,双方力量悬殊,差距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