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仁帝一滞，眼神略有偏移，目之所至，赫然是顾十安的方向。
顾十安原本神色正阴郁，见到昭仁帝看过来，才瞬间转变为失落。
昭仁帝没再看他，对赵学博说：“既然他二人有情有义，将军又这么说了，朕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可是他二人年纪都小，现在就成婚……是否为时过早？”
年纪小？
赵学博心下无言，表面却不留任何痕迹，只是说：“实在是臣心有所愿。”
一旁顾十安再也忍不住，“世子一无功名，二无战功，怎么配得上赵小姐。依臣拙见，不如让他同赵将军一同前往边关，等到军功加身，才好求娶赵小姐。”
昭仁帝偏头瞥他，眼神凌厉。
顾十安跪地俯首，“臣多言。”
昭仁帝挪开目光，并未对他有任何斥责。
看到这副场景，明眼人都懂了其中意味。昭王无奈出列，表明立场：“皇兄，明无的确需要历练。”
昭仁帝返回高台，坐在龙椅之上，睥睨下方众人，“那就让世子随同赵将军一起前往边关，卫国戍边。”
赵学博、昭王：“谢陛下。”
“另外拟旨，”昭仁帝又道：“赐婚世子和赵小姐，只待世子带着军功返京，就让他二人成婚。”
顾十安猛地抬头。
高台上的那人神情自若，俯视着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只随意就可以碾死的虫子。膝盖处传来的冷硬刺激着他，也在提醒他两人如今地位高下。
顾十安咬紧牙关，缓缓垂头，以首触地。
下朝以后，群臣散去，顾十安仍然跪在那里。
昭仁帝离开大殿，太监快步走到顾十安身旁，叹息道：“顾大人呐！陛下本来就是向着您的，可那一句话，您实在是不该说！”
顾十安如何不懂？
纵然安明无如何无为，他到底是皇室中人。别说赵学博现在无权无势，即便他到了边关立下战功，在昭仁帝那里，也没有安明无配不上赵千凝一说。
皇室尊严，不容置疑，不容亵渎。
可他就是要说。
他本就不认这皇室权威，何况，安明无那个窝囊废，怎么配得上赵千凝？！
他就是要说！
但到了现在，在他因为那句话被迫在那么多人面前跪到现在的时候，顾十安后悔了。
这样的他，尊严被践踏得七零八碎。所有人都知道他一句话触怒龙颜，所有人都知道，他顾十安比不上安明无，比不上那个皇室中人的身份……
顾十安后悔了。
如果没有当年那件事，他原本也是皇室中人。甚至，他比安明无，要更名副其实！
他和赵千凝，才是最为相配的！
可是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
而这，仅仅是因为龙椅上的那个人。
顾十安在心里不无恶毒地想，他一定要他死。
他要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人。
耳旁响起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顾大人快起来吧，陛下要见您啦！”
“有劳公公。”
顾十安站起身，在太监的引领下，来到了昭仁帝面前，又一次屈辱地跪下。
“十安。”昭仁帝亲切地唤他名字，“你可知道你错在哪里？”
顾十安：“臣失言。世子身份尊贵，不是臣能够随意评论的。”
昭仁帝突然笑了，轻蔑道：“他身份尊贵？”
顾十安抬头，一瞬间有些恍惚。
昭仁帝叹了口气，“十安，朕宠你，可有些话，你不该说。”
顾十安点头，“臣知罪。”
“你的确失言。”昭仁帝说：“可这不是因为你说安明无不配。”
“他配也好，不配也罢，朕一点都不在意。”昭仁帝用眼神示意一旁太监给两人上茶，“你失言，在于你不应该在那个场合说那些话。”
“赵家女身上有哪里特别，朕不清楚。”昭仁帝又道：“可你说你喜欢，那朕就随你心意。这么多天你的所作所为朕全部知晓，也知道你行事乖张过分，但从来没有过任何干涉，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顾十安接过太监手中茶盏，滚烫的温度落在他指尖，“臣惶恐。”
“要论身份尊贵，安明无还不如你。不然你去外面看看，别人是会对你奉承还是对他恭迎。”昭仁帝说：“朕只相信你。你的位置，只在朕之下。”
顾十安心神一动。
他不想要一人之下，他只希望万人之上。
茶盏险些摔落在地，顾十安装模作样道：“陛下隆恩，臣万死难报。”
昭仁帝：“去吧，朕给他们赐婚，也没有说要收回给你的机会。朕说了，只有安明无回来，婚事才可以成……若他回不来……”他眉眼含笑地看着顾十安，说：“十安，人最应该做到的，不是犯浑，而是发狠。”
顾十安：“多谢陛下。”
他起身，一旁太监重新把他手中茶盏拿回。
顾十安缓步退出。
昭仁帝下令道：“按照往日的标准，往顾府送赏，不要让别人以为他失了帝心。”
太监垂首：“遵旨。”
宫殿内安静下来，宽阔的地方只有昭仁帝一人在这里，端得让人心寒。
“来人。”昭仁帝叫人过来。
大太监林泉应声而入，“陛下。”
“去库房挑些上好的绸缎首饰。”昭仁帝道：“摆驾庆安宫。”
庆安宫是皇后住所，林泉一听便懂，正要奉旨退出，又听昭仁帝道：“等等！”
林泉停住动作，躬身等待。
昭仁帝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很轻，仿佛担心惊动什么一般，吩咐道：“给朕……拿壶酒来。”
林泉安静退开，再进来时用托盘呈上一壶酒和两个白玉酒杯，悄声道：“陛下，酒拿来了。”
昭仁帝摆摆手，又问：“东西可找出来了？”
林泉：“已经吩咐下去了。”
昭仁帝盯着旁侧的那壶酒，沉默一阵，又道：“算了。”
林泉没动，静静等着。
昭仁帝又道：“还是继续找吧。”
林泉：“遵旨。”
须臾，昭仁帝又吩咐：“不要上好的，换些一般的。”
林泉依然没动，还是静静等着。
稍瞬，昭仁帝又改了口：“还是要上好的，多找一些。朕平日里放着不给别人的，全部都找出来。”
林泉：“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昭仁帝挥了挥手，兀自倒了一杯酒，而后一口饮尽。
林泉这才转身离开，支使下面人赶快动手。
大约一刻钟后，昭仁帝自殿内走出，脚步略有虚浮，整个人不甚有精神。
林泉忙上前把人扶好，又问：“奴才让人安排车驾，先扶着陛下回去？”
昭仁帝：“不要，就这么过去。”他问：“东西准备好了吗？”
林泉：“都好了。”
昭仁帝点点头，似乎是松了口气，“那就走吧。”
庆安宫大门紧闭。
昭仁帝怒道：“哪个狗奴才当值？！为何皇后宫门到现在还没开启？”
林泉小声提醒：“娘娘尚在禁足。”
昭仁帝回忆一瞬，脸色不怎么好看地吩咐：“解了。”
身后有人上前，片刻后宫门被打开，有人高声呼喊：“陛下驾到。”
庆安宫内的宫女太监很快跪了一片，只是不见谢听兰。
昭仁帝垂眸扫视过去，心情已经阴了一大片，沉声问：“皇后呢？”
庆安宫大宫女谢书回答：“染了风寒，卧床不起，不能起身相迎，陛下恕罪。”
昭仁帝甩开太监的手，“朕去看看。”
谢书忙道：“娘娘病情反复，忧心传给陛下，特意嘱咐了奴婢，让奴婢替她感谢陛下惦念，待她病好，也会自己前去谢恩。”
昭仁帝无声盯着她，须臾后问：“皇后真的这么说？”
谢书：“奴婢万万不敢有隐瞒。”
昭仁帝冷哼一声，“算她识趣。”
转身欲走，不知怎么又停下，他微蹲下.身，冷冷问道：“皇后何时病的？可有宣太医看过？”
谢书：“……前日夜里。”
昭仁帝猛地站起身，回身沉声吩咐一句：“按住她。”
而后，他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一直到谢听兰房间外面，重重推开了门。
入目看去，谢听兰好好坐在桌旁，面色红润健康，哪里有风寒之象。
第49章 你值得
昭仁帝沉沉吐出一口气，谢听兰不自觉微微蹙眉，但只是短短一瞬功夫，她就变回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