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文家的铺子,突然出了事。而且不止是一家出事,是许多家同时出事。”
“最开始是胭脂铺,有人说用了他们家的胭脂,脸上生出烂疮。随后在文家成衣铺买了衣服的人也跳出来,说自己穿了他们家衣服以后,身上总是起疹子。只是以前每次提起,都会被人以‘文家都是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为证明按下去。”
“然后状况就越来越多,事情越来越大,慢慢延伸到他们家每家铺子的东西,其实都不好。”
“这时就有人说,文家人就是在沽名钓誉,营造出自己在外面的好名声,内里净卖一些烂东西。然后还要用自己的好名声来佐证,说——我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卖给你烂东西呢?”
“其实就是商人逐利,心思缜密。”
这熟悉的感觉……
尤宜嘉幻视了一把自己关注的博主在火了以后突然带货卖垃圾小商品的事情,恍然大悟。顿了顿,她问:“文家铺子的东西,真的全是好东西吗?”
柳芊然沉默瞬间,说:“商人嘛,东西好不好,也和定价有关。但总体来说,文家铺子,价格从不虚高,都是根据东西的价值来说。我可以说,我认为他们的定价,都是实惠的。”
尤宜嘉不置可否。
主播的大粉也总是这样无条件拥护自家主播的,哪怕别人只是在弹幕上面提出一个很简单的问题,都要被狠狠怼一顿,然后再对着主播亲亲贴贴让他们不要搭理神经人。
尤宜嘉就被这么骂过。但她那时,只是问了一句“不包邮吗”——毕竟其它东西都是包邮的,只有这一件不包邮,会怀疑是设置失误,也很正常吧。
然后她就被骂了,被人说这么便宜的东西怎么还纠结这些,主播不要赚钱的啊,爱买买不买点“x”,不要在这里带节奏。
想起这些,尤宜嘉就气,所以她不是很愿意相信这些。
更何况,柳芊然还受过文家恩惠,从一开始就对文家人有着一层厚厚的滤镜。
如果想要更加清楚实际情况,还是自己找机会去查查比较可靠。
尤宜嘉问:“然后呢?”
柳芊然:“文家名声每况愈下。为了挽救,文家人给每一个说用了他们家东西以后出现意外的人赔偿,同时将铺子内剩下的东西全部去做检查。”
“可是那段时间,天有不幸,正逢大旱,好多百姓颗粒无收。”柳芊然叹了口气,说:“若是以前,这种时候,文家就会出来施粥。可那段时间文家自顾不暇,就没有顾得上安排这些。”
“于是又有传言四起,说文家是因为被大家看清他们真实为人,并且戳破以后恼羞成怒,才这么气急败坏,不给大家施粥,为的就是想要看大家活活饿死。”
尤宜嘉哑口无言。
虽然她方才对文家东西好坏的事情持保留态度,但现在就无语了。
别人施粥是情分,不施粥也算不上恶人。
更何况,家里刚刚遇上事情,忙不过来不是很正常吗?
尤宜嘉蹙眉,气道:“怎么不说另外三家呢?他们不是也没有施粥吗?”
“不。”沉寂多时的余慕荷突然开口,说:“他们施粥了,而且做得比之前的文家更好。”
尤宜嘉扭头看她,“你知道这件事?”
“知道一点。”余慕荷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白岩镇又离京城不远,若是出现疫病,京城必然被牵连。为了杜绝这种情况出现,我祖父被派过去施药,我那时正好无事,便随同一起。”
“我们到了以后,各处的粥棚已经建了起来。因为灾民太多,我们有时候顾不上吃饭,便也去粥棚那边领一碗粥……所有粥棚,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实实在在的一碗粘稠粥,几乎看不到多少清水。”
尤宜嘉骇然,震惊地看着余慕荷。
若真是这样,不亚于断绝文家活路。
柳芊然沉沉吐了口气,说:“就这样,文家更加为人诟病不齿,纵然是出面赈灾施粥,也无济于事。最终门庭冷落,生意惨淡,最终干脆做不下去了。”
“这时,旱灾过去。朝廷下旨嘉奖,给另外三家,均赏赐匾额,称其‘济世良商’。”
“文家后来不是也出面施粥了吗?”尤宜嘉不解地问:“为何给他们三家嘉奖,却独独忽略文家?”
这不合理。
如果真是这样,这就是朝廷要文家死。
但是……没这样的道理,文家又没有碍着谁。
“给了,但是被砸了。”柳芊然说:“砸了个十成十,就连那家去护匾额的小公子,都被打伤,在后肩之上,留下了一道鲜血淋漓的划伤。伤痕之上,是匾额的木屑。”
简直骇人听闻!
尤宜嘉问:“没有找出闹事的人并处罚吗?”
余慕荷闭了闭眼睛,说:“法不责众。”
柳芊然补充:“彼时旱灾刚过,焦头烂额的情况好容易缓解不少,再加上文家人没有追究,官府草草说教几句,事情就过去了。”
尤宜嘉气得心脏抽疼,却又无话可说。
公道,从来都难求。
是非,也从来难断。
倘若东西质量真的不好,是文家之过,理当他们负责。
可后来的这一切,却是无妄之灾。
还真应了那句话。
一个突然变好的“坏人”,总归是要比一个突然变坏的“好人”,更容易得到谅解。
“这事情发生有一段时间后,文家举家搬迁,去了一个边陲小城。”柳芊然说:“那里地处偏远,但也好在地处偏远。没有多少人听说过他们,也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些事。”
“文家把剩余的家产变卖以后,手上银钱也不少,沉寂两年后,又重新做起生意,虽然铺面和以前相比,不可同日而语,但在那个边陲小城,也是有名有姓的富商,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怡然自得,好不惬意。”
“我有两次行经那里,前往拜访,看到过他们的情况,和以前区别不大……主要是一家人还在一起,这样就很好了。”柳芊然感慨良多地笑了笑,忽然又道:“对了,那家的小公子,还在为科举考试做准备,那时已经有了功名在身,若是没有意外,就该是在今年参加科举。”
“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柳芊然说:“全家三十余人,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就连尸骸,也被人付之一炬。我到那里的时候,文府大门焦黑一片,内里已成废墟残垣。”柳芊然悲伤叹气,声音嘶哑,“当真造孽!”
尤宜嘉和余慕荷听着也难受无比。
而且,尤宜嘉现在并未从这里面提取到任何有效信息。
全家人都死了,并且全都尸骨无存,哪里还有可能找到新的证据。
倘若有人在那之前离开,或许还有生存的可能。
但那是边陲小城,去那里都不方便,又怎么会有人提前离开呢?
等等!
想到什么,尤宜嘉问:“既然居住在边陲小城,那家的小公子若要参加科举考试,想来应该早些走才对,或许,他尚有生存之机?”
“我也是这么想的。”柳芊然说:“我到了那里以后,先去查看了文家府邸,没有发现,又去问周围邻居,得知文家遭难那天,正巧在为文家公子送行,有人说在宴席上见过他,但他在宴席尚未结束之时就离开了,还有人说,那天夜里也见过他。”
“真真假假,众说纷纭,我无从分辨。”柳芊然悲戚道:“可事到如今,我依然没有听到任何和他有关的消息。若他当真活着,总不至于这样才对。”
余慕荷:“他知道你的存在吗?”
这句话似有歧义,余慕荷微顿,补充道:“您同我二婶结识多年,我却直到这几日才知晓这件事。不知道文家公子,对您的了解,是否也同我一般?”
柳芊然回忆瞬间,说:“不是。”
“他知道我。”柳芊然说:“我几次去文家,都在家中同他打过照面。还有一次,我和我师妹同去,他二人见过一面。那次之后,我每次过去,他都要跑来看一眼,问我师妹的消息。我想,他应是对我师妹有情。既然这样,他对我的了解,应该不少。或许在他心中,我应当算是可信之人。”
“如此甚好。”尤宜嘉抓住这点,说:“倘若他真的还活着,或许会来找你。”
柳芊然惊喜一瞬,又突然摇了摇头,“可如今过去这么久,他也没有来过……”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但尤宜嘉和余慕荷都清楚。
……或许那文家公子,是真的死在了四个月前的大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