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岚苼更乱了,借尸还魂这种鬼里鬼气的事发生在一群和尚堆里就够离谱了,这看上去德高望重的住持口口声声叫自己师妹,自己却从来不叫人家师兄?
“倒也不是...你以前,从不开口说话。”
“...”
原主是个哑巴确实是赵岚苼没能想到的展开,怪不得她一开口,那群小僧便一惊一乍的。
漂亮和尚十分善解人意,又恢复了那副处事不惊的模样,缓缓道,“你出身特殊,自你诞生前老住持就预言过你并非凡胎。你出世后日益长大,却像是灵智未开一般,不言不语,同你说话也是一知半解的样子,直到这场没由来的高烧。我曾看过你的命盘,此为一场天生劫,跨过这道坎即为新生。”
天生劫是随着娘胎带来的,无解无灭。赵岚苼曾听过一种说法,生下来命里有天生劫的人,生死簿上的生平是不全的。唯有顺利跨过这场劫难,生死簿才会补全。
反之,天生劫降下的那天便是死期。
看来原主没能跨过去,叫她这个孤魂野鬼阴差阳错地上了身。
“想来也是一直因为这天生劫的缘故,令你前十四年神识不清,命盘将此象解为新生之意,倒也不错。”
一烛很是欣慰地摸了摸赵岚苼的头,瘆的她一阵哆嗦。做掌门这么多年,就没人敢动爪子到她头上,如今被当作个半大孩子摸头,赵岚苼生不如死。
“你方才说我出身特殊?还有前任住持说我并非凡胎,又是什么意思?”刚醒时被一群小僧围着叫妖女,她没来得及细想,只当是他们几个平日里给原主起的绰号。现在联系上一烛的话,赵岚苼才觉有异。
一烛用一种怪异的眼神望着他问道,“在此之前你一点意识和记忆都没有吗?”
赵岚苼不想被怀疑,但眼下的境况太混乱了,她毫无头绪,只得摇了摇头。
和尚的话往往都很简洁,只用了寥寥几句话,赵岚苼就将原主的处境摸了个大概。
原主没爹但有个早死的娘,原是宫中不得宠的一个嫔妃,一年见不到一回当朝皇帝,却意外怀上了孩子。
惹上如此杀身大祸,她便想办法同自己的贴身宫女互换了衣着,寻了个机会出了宫,一路逃到了金重寺附近的山林中生活了一阵。待到临产时,她正在林中摘果子挖野菜,突然发作,被路过的金重寺僧人救下。
妇女生产之事本是冲撞,况且一寺了断红尘的和尚,更为不便。但人命关天,哪管什么合不合适,僧人背上女人就往金重寺跑。
到了寺中安顿好,再出山去找稳婆,那女人早就在生死一线之间来来往往了几回了。
据说临了她提了一口气,也不知濒死之人是从哪里来的那般力气,就这么自己将孩子生出来了,还没来得及看上孩子一眼,便撒手人寰。
到目前为止都还算正常的走向,只是生出来的这个孩子...
那僧人听见女人断了气,道了声阿弥陀佛进了血气冲天的产房,产妇走的匆忙,身下衣不蔽体。僧人闭着眼,将孩子草草裹了裹抱了出来。
众僧人围上前来定睛一看,这刚下生的女婴瞪着一双无神的大眼睛,不哭不闹,口中竟衔着一朵颜色艳丽姿态妖异的赤花。
而那一日大雨瓢泼,昼日如夜,时值七月十五,鬼门大开。
第2章 喂鱼
赵岚苼很快便习惯了自己在金重寺这种混吃等死的日子。
唯一不适应的大概就是这副半大孩子的身体,时至今日,赵岚苼每日晨起还是会被铜镜里孩子模样的自己吓一跳。
按理到了及笄的年纪,寻常人家的女娃已经张开了好些,都该是议亲的年纪了。原主却长得慢了许多,看上去顶多七八岁,一脸的婴儿肥,小手上都胖出了肉窝窝。
不仅如此,这孩子生的唇红齿白,面若桃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上面那两簇睫毛密地像把小扇子似的。一头油光水滑的乌发更是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在一群秃驴中好不显眼。
赵岚苼望着镜子,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孩子单凭这模样就够对得起“妖女”这个称呼了。
这时,窗外传来嘁嘁喳喳嘈杂的争吵声,时不时还有些食盒碗筷碰撞的声音。
赵岚苼有些费力地推开房门,发现还是自己醒来时见到的那一圈小僧,正热火朝天地支了桌椅,在她门前的院里准备开席。
食盒打开,香味四溢,一只满是油光的烤鸡端出来,几个小僧眼都直了,为首的一个高个小僧从袖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小坛酒来,“这酒可是我存了多年的,今日为着这鸡,给大伙开了!”
话音一落,几个小僧炸了锅,叫好声一片。赵岚苼在这几个人身后扶额心道,若不是那一个个阳光下光的发亮的脑袋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山中一群土匪流氓开庆功宴!
且那食盒看上去也甚是眼熟,是一烛吩咐厨房每日给赵岚苼送饭用的。寺中不做荤腥,阖寺里能吃上肉的就她一个。但为着她大病一场,没什么胃口,特意从周围的村落里买来杀好的鸡,就烤了这么一只。
正倒酒的小僧终于注意到了烤鸡的主人,放下酒坛用下巴一指,几人纷纷朝赵岚苼看来。
“呦,小妖女来了,听说现在不傻了,连话都会说了?”
赵岚苼懒得同这群流氓似的出家人争口舌之利,摇了摇头道,“我出去走走,你们吃你们的。”
却不想和尚不愿意就此放过她,“那可不行,今日你休想出这后山。”
赵岚苼看了看拦在她面前这和尚手中满满当当的酒碗,又看了看那只油光锃亮的烤鸡,瞪着一双大眼睛没说话。
围着鸡的一个小僧反应过来她眼神里的意思,小声提醒了句,“一彻师兄,她现在能开口说话了,万一同住持讲了...”
一提起一烛,几人明显面上心虚了几分。看来这几个仗着她不会说话,平日里没少欺负她。
赵岚苼就着小僧的话点了点头,绕过这个法号为一彻的和尚打算离开。
她才懒得为了只鸡就去和住持哭,那岂不真成个孩子了。
本以为如此便可脱身,没想到那一彻却不识好歹,一把扯住了赵岚苼的颈后的衣领,“不让你下山,就是一烛住持的意思!”
赵岚苼眼下不过孩童身量,被瘦瘦高高的一彻提溜小鸡崽似的拽着,也来了气。但被身高压制着又无可奈何,只得长牙五爪的扑腾。
反正现在她一个如假包换的小屁孩,任谁能知道她曾经云霞长明宿掌门的真身,什么掌门的威仪,脸面,都懒得管了!
方才颇有眼力见儿的小僧见打起来了,生怕这小妖童转头翻脸去哭着告状,忙上前来拦着劝,“哎呀小祖宗!真是住持特意嘱咐我们来看住你的!今日寺里有祭天的法事,听说那位国师大人都来了,放你这个小妖女出去,岂不是冲撞了宫里的大人物!”
“祭天法事?”
赵岚苼撒开了挠一彻的爪子,一彻见她不再挣扎也放了手,只是小臂和手背上赫然多了几道被猫挠了似的红道子,痛得他甩着手附和道:
“祭天何等神圣的事,国师他老人家从不轻易出宫,都亲自来我们寺观礼,岂能让你这个妖物见着!”
赵岚苼当然知其中的重要性,毕竟百年前的祭天法事,她都在场。
“祭天从来都是办在宫内护国寺,今年为何会让金重寺承办?”
赵岚苼这个问题一出,一群小僧全呆住了,看她的那眼神似乎第一次真正地把她当成了妖物。
被他们当哑的傻子欺负了十几年的小妖女,突然开口说话就已经让他们很不适应。现在竟然开始和他们谈论起祭天法事的承办了?
而且她又怎么知道往年的祭天都办在宫中护国办寺的?!
这等常识赵岚苼当然知道,甚至她曾经就是这场祭天法事最重要的人物——待所有繁琐的仪式与供奉结束后,登上天命台观天象测算未来三年大梁国运的司天神官,就是赵岚苼。
一彻还愣着,几乎是下意识地回了她的问题,“今年宫中礼部不知何故起了场大火,咱们和宫中多有香火往来,便交给金重寺承办了。”
这可谓是正中下怀,以赵岚苼现在这个身份,想进宫是不可能的。而从前向来由她担任司天神官的祭天法事像长了腿一样,追着她到了金重寺办。
不去看上一眼,都对不起礼部烧的这场火。
赵岚苼顿了顿,没接茬,自顾自拖了把凳子来在桌前坐了,又给自己倒了碗酒,默默品了一口。
虽然早知道这几个和尚也拿不出什么好酒来,但到底鬼门关走了一趟重回阳间,喝到这酒滋味心情还是不错的。
“今日你们放我一回,我也放你们一回。”
品过了酒,赵岚苼眼神幽幽地扫了下桌上那有些凉了的鸡,“和尚喝酒吃肉犯的是什么戒,你们几个应该比我更清楚。”
一彻同那几个小僧呆愣愣的望着眼前这一幕;从前任他们欺凌的哑巴小傻子,手里端着碗酒神情自若地威胁着他们,那神情断然不像个孩子,因而徒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怪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