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他俩连商量都不商量的就凑一块了?他家大人不是向来都与小妖女不合吗?
“嘘,来人了,都装好点。”
巫鸟五感发达,赵岚苼都没见着路上有个人影,巫医榭便提前出声示警。走了两步,果然从山间的白雾中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亦着一身同巫医榭一模一样的黑袍,戴着硕大的兜帽,走近一看,她怀中还抱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眼见着就要擦肩而过,巫医榭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着,没有一点要同那巫鸟打招呼的意思。而那巫鸟迎面走来,见到是巫医榭,身后还跟着又一群从谷外进来的陌生人,眼神变得十分不屑,充满了嘲弄之色。
就在赵岚苼以为他们将相安无事地就此走过之时,没想到那巫鸟最终还是气不过一样,回头气冲冲地叫住了巫医榭。
“我说,你别太过分了,这个月都是领回来的第几个孕妇了?和整个巫祝族对着干的感觉就这么有意思吗?”
巫医榭停了下来,却并不愿与她多费口舌,“大巫都没说什么,你算个什么东西?”
赵岚苼悄悄地抓着沿肆推到了巫医榭身后,只露出双眼睛来打量着剑拔弩张的两个巫鸟。
这巫医榭在谷外都快被神话成苗疆活菩萨了,结果在谷内竟这么不受待见的吗?
“你!巫医榭,你别太嚣张了!要不是大巫待见你,巫木谷都不会有你的容身之处!结果你就是这么恩将仇报的?眼下所有人都在为巫祝一族的大业操劳,你不出力就罢了,还在这里给大巫添堵?”
这巫鸟气得浑身颤抖,手上的包袱在她激动地控诉巫医榭之际散开了一角,露出了里面包裹的东西。
赵岚苼眯了眯眼定睛一看,那竟是一只肤色青黑的婴儿小脚!
一但意识到包袱里是个婴儿,整个被黑布包裹住的部位便轻而易举地看出了形状,大大的头部,缩在胸前短短小小的胳膊,被布裹成一个团已经完全没了呼吸。
这难道就是巫鸟们从谷外掳走的新生儿?巫祝族到底在拿婴儿做什么!?
巫医榭似乎早就直到她怀里抱的是什么,她冷冷地回道:
“我们彼此做好各自分内的事便罢,你既是大巫身边的巫使,听从她的命令是天经地义,我无意指摘你的所作所为。但我是巫医,救人治病是我分内之事,你也莫要来指责我做的事。”
那巫鸟与她白白争论一番,还是没有任何结果,似乎也觉得立场完全不同的两人没有互相说服的可能了,自嘲一笑。
再抬起头来,目光却直直地放在了巫医榭身后的四个人身上。
“话说回来,你带孕妇回去看便罢,连男人都要往回带,没必要吧?”
她的目光在几个人之间来回移动,赵岚苼想到巫医榭之前嘱咐他们的话,每一个巫鸟都有“巫眼”,不免心头一慌。
巫医榭看不出丝毫的慌乱之色,平静地怼了回去:
“我可不像大巫,手底下有你们这群忠心耿耿的巫使帮她干活。不带上他们丈夫也行,你帮我请示请示大巫,从她那分几个巫使给我,伺候病患吧。”
无论怎么都说不过巫医榭的巫鸟十分不服气,今日不挑出她的错处就不放她走了似的,她死死地盯着仲云与孕妇。
“这小两口倒是有意思,男的这个分明就是个无后之相,夫人这胎竟能安安稳稳地生下来呢。”
她用巫眼了!
赵岚苼挎在沿肆胳膊上的手暗暗攥紧了他的衣袖,巫医榭只是个巫医就能在山门前一眼看出自己的术士身份和沿肆是朝廷重臣,眼前这个巫使乃是大巫身边的巫鸟,能看到的东西只会比巫医榭更多!
巫医榭上前一步,从方才浑不在意的平静瞬间变了脸色,“什么时候,巫祝之间也能用巫眼了?”
见巫医榭真生了气,巫使到底只是大巫身边的一个女使,巫医榭的身份实际上压她一头,只是仗着巫医榭在谷中不受其他巫鸟待见,才敢一再出言挑衅罢了,到底还是不敢真的得罪她。
“哼,我又没用巫眼看你...”说完立刻从仲云身上撤走了目光。
仲云也着实紧张了一把,但常年在国师身边做事,也见过许多大场面,此时不把这件事圆回来,后面恐生多余事端。他笑着上前朝巫使一拜,看上去真就是个老实单纯的普通百姓。
“本是家丑,不敢在巫鸟大人面前说出来脏了大人的耳朵。实不相瞒,家中大哥年纪轻轻撒手人寰,留下这个遗腹子,我又与嫂嫂情投意合,便...”
巫使被巫医榭气势压了一头,不耐烦地很,摆了摆手,“行了行了,谁想听你们那些污糟事。”
说罢,将怀中那死婴重新一裹,抬头却正好与赵岚苼盯着那死婴的视线对上,她眸中闪过一抹慌乱。
“咳...我说那位冷面先生,扶好你家娘子,我看她脸色不佳,可莫要让她什么都操心,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动了胎气。”
沿肆闻言淡淡一笑,挽着他胳膊的手被轻轻覆住,腰也被他温柔地环上,几乎半搂着腹部隆起略显惊慌的赵岚苼。
“自然定不会让她受一点为难。”
赵岚苼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沿肆,发现他也在看向自己,目光是她这一世从未见过的柔和,真就如同在看他视若珍宝的爱人。
“是吧?夫人。”
第36章 婴蛊
可算摆脱了巫使, 几个人畅通无阻地穿过长长的峡口进入了巫木谷。
白日里的巫木谷几乎看不到巫鸟活动,错综复杂的街道之上是依山而建的亭台楼阁,自峡底望上去只留了道与峡谷平齐的一线天, 两侧皆是词鳞次栉比的层楼叠榭。
很难想象这些层层叠叠的楼阁是如何建成的,传闻中的巫祝族圣地果真不一般。赵岚苼四处张望,看什么都觉得十分新鲜, 她还挽着沿肆的胳膊, 已经从一开始的失措不适逐渐习惯了这种亲密。
“看那边!”她一手抓着沿肆的衣袖, 一边指向远处的一座探出的楼阁, “好神奇啊!竟能在崖壁上建造如此庞大的楼,若是以叉柱造的结构,上下层柱是如何对位交接的呢?想不通哎!”
她安静地看了一会, 很快又被新的事物吸引了注意去, 又扯着沿肆指向相反的一边。
“那边那边!好长的连廊啊!贯穿两片近乎垂直的悬崖构架,这真是人力能完成的吗?哇哇哇看那儿!我还是头一次见屋脊兽雕乌鸦的呢,好生奇特!”
赵岚苼每指一处,沿肆顶多也就撇上一眼, 自始至终几乎都目不斜视地专心行路,衬得她像是土丫头进城似的。
“国师大人不觉得神奇嘛?中原很少有这种建筑哎...”赵岚苼小声找补。
沿肆倒是丝毫不会照顾她的面子, 淡然道:“不觉得。”
皇宫虽是穷奢极侈, 但也是中规中矩的黄瓦红墙, 紫柱金梁。富丽堂皇, 恢宏大气有余, 总是失了些奇崛不凡的意趣。沿肆的国师殿自然是没话说, 但年年住日日看, 总归该看够的吧?
“好吧, 毕竟国师大人住在皇宫里。”赵岚苼兴趣缺缺地随口接道。
却没想到沿肆淡然地否了, “不,更早以前,见过更好的。”
赵岚苼一愣,对啊,长明宿。
沂水祁山鹿雪岭,云霞一梦长明宿。
那曾是整个中原引以为傲的仙山美景,这世上无一能比肩的卓绝风光。哪怕被再鬼斧神工的巫祝楼阁、再雕栏玉砌的紫禁皇宫惊艳了双目,也不及已经逝去的云霞长明宿万分之一风华。
怀念糅杂着哀思泛上心头,大概如今这世间,就只剩自己身侧的这个人,还记得鹿雪岭那漫山的梨花吧。
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沿肆的心思就如同一块生在雪山顶上的磐岩,裂不开一丝的缝,更不会指望能有人攀到顶去敲上一敲,看看石头里究竟藏着些什么。
赵岚苼自从听他亲口说出那句“此生最恨他那师父”,像是被一根刺不深不浅地捅进了心窝子里,拔也拔不出,想起来就觉得浑身难受。
反正,师父虽不是什么好师父,但总归对长明宿他还是有感情的吧?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巫医榭的医楼到了。
同巫木谷的大部分阁楼一样,巫医榭的医楼从外面看上去几乎没什么区别,只有门口高挂的“悬壶医楼”昭示着此地为医馆。
只是这“悬壶”二字,承了悬壶济世之志不错,却是出自汉人撰写的《后汉书》。竟还能在苗人巫医的医馆上看到,令赵岚苼颇为意外。
巫医榭见她停在门前望着那几个字,解释道:“我祖父是中原人,这几个字都是出自他手,我觉得悬壶寓意不错,也就懒得改沿用下来了。”
“巫木谷之中竟还有汉人血脉的巫医?”
这比巫医馆起悬壶之名还要令人惊异,毕竟苗人同中原人的关系向来不算太好,尤其本土的巫祝,对中原人和术士都十分排斥和敌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