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就要触碰到人偶面颊的手堪堪停住,欲落不落,他最终还是放了下来,轻叹一声。
“算了...”
赵岚苼醒了,还是在那群黑暗中被堆在一起的人偶中间,但此时再看到她们赵岚苼只觉得愤怒。
鬼阎罗做了一屋子的人偶,竟然只是为了模仿她去动摇沿肆!
这鬼头子行事作风一向是不达目的不罢休,而且他所谋划的所有事情,随便拿出来一件都是像导致长明宿灭门一样狠绝的大事。如果只是为了测试沿肆对赵岚苼的感情是否真挚,又或者想令他爱上令一个赵岚苼,那么这些目的几乎没用到像个笑话!
他真正的目的绝对不会这般浮于表面。
赵岚苼看着堆了满墙的人偶,每一只都顾盼生姿,风情万种。可见鬼阎罗到底在她们身上花了多少心思,耗费了多少时间。
而赵岚苼仅仅摸到了鬼殿中的一个房间,前方还不知道暗藏着什么鬼阎罗的秘密,只要一直走下去,赵岚苼相信她会离真相越来越近。
果然,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了一会,赵岚苼发现了第二个房间。
这个房间没有上一间人偶屋那么精致的雕花木门,而是一面厚重的玄铁门,上面挂了一条条足有手腕粗的锁链,不是防止外面的人进入,就是防里面的东西出来,无论是哪种,赵岚苼都得进去看看了。
就在她做好了拼劲全力破门的准备后,竟意外发现铁门只是看着牢固,实际上根本不堪一击。一道爆破符就将那铁门直接从门框上卸了下来,重重拍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巨大的声响在鬼殿中回荡了很久,赵岚苼咳嗽着扇了扇面前飞扬的灰尘,迈进了第二间房。
与人偶屋里满满当当的人相反,这间屋子里只有一个人。
一个暮色沉沉头发花白的老者,被数不清的铁索栓在房间的正中央。他跪在地上垂着头,肩上落了好些灰尘,大概已经维持这个姿势跪了很久很久。
很显然,既在地府,肉身不腐,这又是一只鬼。
听到破门而入的声音,老者缓缓地抬起了头,颈部的骨头发出响声,当真是太久没有动弹过了。
“赵岚苼。”
老者只看了她一眼,便报出了她的名字。赵岚苼现在明明还是小妖女的模样,他竟还能一眼认出她的身份。但赵岚苼却对老人没有任何的印象,鉴于她已经意识到在自己死后有许多记忆被鬼阎罗刻意删除了,所以保险起见,赵岚苼还是十分客气地问道:“我...认识您吗?”
老人摇摇头,“不认识,但我认识你。”
赵岚苼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老者慢慢道“成平十三年生于朔城,宣成十六年死于云霞长明宿灭门一役。风华正茂的年纪啊,掌门大人死的实在惨烈。”
赵岚苼听出他语气中的揶揄,倒也不恼,毕竟说的是事实。
“既然您对我的生平如此了解,也让我猜猜您的身份如何?”
老者无所谓一笑,“愿闻其详。”
赵岚苼道:“阴曹地府阴律司,司掌生死簿的判官崔钰大人,是吧?啊...差点忘了,应该是前任判官崔钰大人了。”
老者一样也不恼不气,因为赵岚苼调侃的也是事实,“小姑娘很聪明,可惜了死的早。说说吧,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来若是想从崔钰口中套出些有用的信息,就得同这个许久不见人的老头唠唠嗑了。赵岚苼也有耐心,开始分析道:
“但凡要介绍一个人,总是先从此人一生最主要的身份地位讲起。又是什么职位才会如大人一般,上来第一句话就是报出生年死日,在这阴曹地府中,怕是只有司掌生死簿的判官吧?”
老者一直专心听着赵岚苼分析,时不时还笑着点点头予以肯定,当真是许久没与人交谈过了,简直看上去十分享受。
“姑娘就凭这一条认定我是四大判官之首的崔钰,怕是有些草率吧?”
赵岚苼道:“当然不止如此。现在的地府经过鬼阎罗一番大刀阔斧的‘改革’,连转生投胎都乱了套,生死簿恐怕也没了什么意义,执掌生死簿的判官大人定然要为了自己在地府的职位拼上一拼,至于落得个什么下场,以你们那位鬼阎罗的性格,应该不会太好。崔钰若不是已经魂归天地,应该就是我眼前的这位了。”
若不是因为铁索加身,老者都想给赵岚苼鼓个掌了,“不错,我确实是司掌生死簿的崔钰,但有一点你猜错了,老朽并非与鬼阎罗对着干才被关押在这里,而是因为失职。”
“失职?”
赵岚苼确实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原因,以鬼阎罗唯恐天下不乱的行事风格,他既然将地府的规矩全部打乱,又何必对生死簿一事这般上心?竟将崔钰关在自己手底下而不是其他专门关押犯人的地狱?那必然是为了能亲自且时时刻刻行刑折磨,这是要发泄多么大的怒火和恨意?
崔钰也没打算瞒赵岚苼,几乎算是知无不言,娓娓道来,“生死簿的生平都有定数,且为天道所定,所以即便老朽是司掌生死簿的判官,却无改写或删除生死簿中任何一条生平的权力。然而,我却改了一个人在生死簿上的死期。”
赵岚苼虽对地府的职位有所耳闻,却并不知道生死簿完完全全由天道所成,且司掌生死簿的判官仅有看管之责。
“只是改了一个人的死期这么简单?鬼阎罗对地府的任何事务都完全不关心,竟会因为你擅自篡改了一个凡人的寿数而这般重刑于你?”
崔钰叹了口气,“若只是平平无奇一凡人,我又何必冒此等风险?”
他像是陷入了事发之日的回忆中,望着牢房暗无天日的屋顶出神道:
“那是第一个敢以凡人之躯擅闯地府的人,说实话,老朽即便在地府当值数百年之久,见过能以一己之力颠覆幽冥的,唯有鬼阎罗与此人。但他并没有像鬼阎罗一般将地府搅的天翻地覆,也无意改变地府什么,他只是来找人。”
“找人...?”
赵岚苼已经猜到崔钰说的就是沿肆,但她根本不敢相信沿肆竟为了她做到这个份上,以凡人之体独闯九幽地府,这是多么疯狂,又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崔钰继续道:“是的,我也觉得此人若不是个疯子,便是个情痴,翻遍整个阴间只为了找一个已经死了的魂魄,古往今来有谁听说过这等奇事?又有谁能真做得出来?那人就能,地府十殿被他找遍,奈何桥头排队的游魂更是一个个地确认。不过最后到底是没能寻到,他寻的那人不是早就投胎去了,就是魂飞魄散了吧?”
赵岚苼有些想不通:“既是寻人,也没有寻到,这同你为他改命格又有何关系?”
崔钰咳了咳,太久没有一次说这么多话,难免有些力不从心,缓缓答道:“此人奇就奇在,他是个天煞孤绝的命,克亲缘,绝情爱。这种命格明明是怎么折腾都死不了的,虽然一生孤苦但寿终正寝,可他的生死簿却白纸黑字地写着宣成十八年死。”
这些赵岚苼早就算到了,既然命格簿就是天道所成,那她通过卜算天命得知也一样是殊途同归。
“我虽然不知天道之意,身在地府也不能完全知晓阳间之事。但宣称十六年绝对发生了什么,令那时所有在世之人的命格都隐隐地发生了某种变化。”
赵岚苼问道:“你既说生死簿是白纸黑字不可逆转,为何又说命格发生了改变?”
崔钰答道:“这就是我发现的问题所在,生死簿从未有过改变,但许多人的命格改变了。那一年死的很多人下到地府,我将生死簿一核对,发现这些人根本不该在宣成十六年死。”
崔钰不知道,赵岚苼知道。
那时天罚已然降下,各地都横空出现了各种灾殃。加上惠景帝为了自己寿命的延续,导致大梁一系列民生的崩溃,民怨的沸腾。本该安居乐业的大梁百姓却因为这道天罚枉死,自然同他们原本的命格对不上。
“老朽不才,既是司掌生死簿的判官,在看命格上也有些许眼光与本事。直到那人一站到我面前,我便知道他定非池中之物。天煞孤绝的命却带了一身贵气,我当即便看出来,此人竟身负天子命格!”
“...”赵岚苼有点心虚,毕竟就是她的手笔,但还是十分捧场道:“天啊!怎么会这样!”
崔钰也讲上瘾了,这么多年对此谜团他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讲,结果被关进暗无天日的鬼殿之中,现在可算有个活人能听他说这些了!
“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对吧!生死簿是不可能错的,即便那年突然出现了许多不按照死期早死的,也没有这么离谱!生死簿上天煞孤绝的命格,实际上竟然是天子命格,哪怕有所出入也不该如此大相径庭!”
回忆起这件事,崔钰激动地双手有些颤抖,就连缚在他身上的条条锁链都发出了叮叮铃铃的声响。
“我当即便意识到了,宣成十六年,那一年定然要发生什么大事,甚至可能已经发生了。而那为姓沿单名一个肆字的青年人,他就是改变这一切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