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满脸泪痕,忽然站起来,循着记忆一路往相府后园走去。
一路上的下人纷纷避让,面色惊疑不定,不知这位新夫人要做什么。
但大人又没什么特殊的吩咐,他们也不敢拦,只能赶紧告诉管家。
后园中,丫鬟小厮们端着各色东西快而不乱地来回穿梭,一众年轻的郎君娘子们盛装而来,聚在一起三三两两地说笑。
对于他们来说,这不过是一场颇为隆重的宴席,旁的事情也完全无从得知。
看见一个容貌出众的娘子一路哭着走过来,众人纷纷压低了声音,悄悄看过去。
“这是谁家的女郎?”
“这女郎为何哭泣得如此伤心?”
“她身边的丫鬟呢?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众人猜测不已,相府中出事,那可不得了!
陈洛川原本在另一边,自顾自地对着几个冷脸老臣谈笑,发现这边奇怪的动静,面色不悦地起身察看。
管家匆匆赶来,对他耳语几句。
陈洛川忽的顿了下,随即快步走出去。
姜月醉得不清,凭着一点仅剩的直觉在席间找人,入目只有一双双好奇陌生的眼睛。
忽然,似乎有个小丫鬟扯了扯她的袖子,姜月回过头,努力辨认了下,
“我记得你,你是先前秋狩时染了风寒的翠翠。”
小丫鬟连连点头,“是我,娘子,是我。”
她左右看看,把姜月扶到一处空着的席位坐下,“娘子怎么了?可是遇上什么难处?”
姜月泪眼朦胧地看着她,思索片刻,
“今日,瞿溪玉可来了?”
陈洛川匆匆赶来,就听见这句。
他的面色倏然沉下去,片刻后,嘴角勾起一个散漫的笑容,
“你的喜宴,他自然要来。”
他挥挥手,示意那小丫鬟赶紧滚,然后顺手接过了她的位置,在姜月身边坐下。
姜月神思不属,也没听出哪里不对劲,点点头,“我想见他。”
陈洛川咬牙切齿,又耐着性子循循善诱,“见他做什么?”
姜月思索片刻,“拜托他件事。”
陈洛川凝噎片刻,“你为何不找陈大人?那才是你夫君,必会帮你的。”
姜月掀起眼皮,红通通的眼睛里头一片水色,“真的吗?”
陈洛川才发现她在抽泣,顿时心疼坏了,伸手掏出帕子给她擦眼睛,点头如捣蒜,“真的,别哭别哭,你说就是。”
姜月任他擦了两下,沉吟片刻,“我想他放了我。”
陈洛川手上动作一顿。
他狐疑地眯了眯眼睛,隔着帕子捏住姜月的下巴,把她的脸扳过来对着自己,
“我是谁?”
“你是陈大人。”
“……”
陈洛川眼皮直跳,盯着姜月看了半晌,似乎想找出对方装醉的破绽。
姜月不闪不避,任由他看着,只是半晌没等到答案,眼圈又慢慢红起来,
“你不是说,会答应吗?”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十分委屈,“为何出尔反尔?”
陈洛川简直拿她没有办法,只得继续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但口中说出的话却一点不乱,
“我自己的夫人有什么要求,当然会答应。但若放了你,你便不是我的夫人,我为何还要答应?”
姜月愣愣地看了他片刻,不太开心地别过脸去,没再说什么。
陈洛川见把人糊弄住了,终于满头大汗地松了口气,
“好了,什么事等你酒醒了再说,不想回去就在这里坐会儿,啊?
有事叫丫鬟,或者来找我,记住了吗?”
他动作轻柔给姜月擦了擦脸,又不放心地叫来几个丫鬟反复吩咐。
终于,看着姜月被安安稳稳地围在几个丫鬟之间,陈洛川忽然又有点舍不得离开。
他悄悄凑近了点,把姜月虚虚揽在怀里,“真是缠人的小娘子,怎么还不开心?”
姜月生气地不想看他,一把把他推开。
第24章 出逃
晚间,姜月醒了酒,坐在窗前神色复杂。
如果她清醒着,是绝不会想到向瞿溪玉求助的,瞿溪玉若有这个能耐,陈洛川就不至于敢强抢他的外室。
或许是实在孤立无援,才在醉后抱了这种幻想吧。
姜月心里一酸,想自己一生积德行善,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外头筵席未散,灯火通明,屋里却因她心绪不佳,懒得点灯而冷清沉暗。
忽然,窗前一暗,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似乎在迟疑着缓缓靠近。
姜月表情一僵,满腔情绪被莫名其妙打断。
窗户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陈洛川的面孔漏出来,又在看见姜月的一瞬,瞳孔倏地放大。
“大人这是何意?”姜月淡淡出声。
青年凌厉的面容上忽然闪过一丝类似心虚的神色,姜月几乎疑心自己看错了。
“…我看里头暗着,担心你出事。”陈洛川小声道。
他隔着窗子,细细端详了姜月片刻,“你…可还记得白日的事?”
姜月目光一闪,矢口否认,“不记得。”
陈洛川看着她,低沉的嗓音听不出情绪,
“不记得?那我提醒提醒你,你说你此生既已托付于我,叫我不许对不起你,得空多来看你,我这才来了。”
一席话简直颠倒黑白,厚颜无耻。姜月愤然,“我不是这么说的!”
陈洛川了然地笑了下,也没与她计较,话锋一转,
“你一时半刻想不通也无妨,我可以慢慢等,只有一点,别总存着离开的心思……瞿溪玉也好,旁的什么人也好,谁都帮不了你。”
姜月面色冷淡,不言不语,眼神中满是抗拒。
陈洛川把她的神色尽收眼底,眸光幽暗,
“若再有这样的心思被我知道了,我可难保不会做点什么。”
姜月猛的抬头,声音艰涩,“你怎能如此仗势欺人!”
陈洛川看着她眼里骤然现出怒火,强撑的镇定终于散去,他笑了下,却没有退让,“只是让你听话些。”
人要宠着,但也不能太没规矩。他忽然想到什么,“还有瞿溪玉,也不许再提。”
——
陈洛川走后,姜月脸上的表情一收。
她冷静起身拣了火折子,不紧不慢把灯挨盏点上,室内一点点明亮起来。
她伸手摸了摸袖子,里头掉出一张小小的纸条。
这时早晨陈洛川走后,翠翠悄悄塞给她的。
姜月打开纸条迅速看完,轻轻眯了眯眼睛,随即丢进灯盏,烧得一干二净。
林珏还说她也没有朋友,怎么会?
入夜,姜月悄悄推门出去,循着记忆往外走。
到底在相府借住许久,她对这里的地形还算熟悉。
翠翠在纸条上说,她那天悄悄听见姜月与陈洛川的对话,之后便立即找到瞿将军转述了。瞿溪玉一听便似乎知道了什么,当时便愧疚不已,说要尽早救她。
瞿溪玉叫翠翠转告她,他今日就会在相府府外一处隐蔽的巷口留下人,每日轮换守着,她随时找机会过去,便能脱身。
姜月能在乱世里做为游医走南闯北,也有几分身手,至少躲着人翻墙是娴熟的。
相府的府兵平时巡逻严谨,难以找到破绽,但这几日府中设宴,他们也松懈了几分。
姜月找准一个换班的空隙,当机立断翻出了相府的高墙。
她身量轻盈,落地没有太大声响,但也发出了些响动。
相府的侍卫里有陈洛川曾经的亲兵,个个久经沙场,精明强悍,姜月不敢掉以轻心,即使脚踝骨在地上砸得阵阵刺痛也咬牙忍着,一落地就迅速起身奔跑起来。
为了保证安全,她什么都舍了,药箱行李一件也没拿,从南方一路背来的名贵药材也留在相府了。
只要留得青山在,这些东西都还能在搜罗。
只有一样东西——她伸手摸了摸怀里,厚厚硬硬的一本手札,里头记着她行医多年的病案。
京城还有几个没治好的……呼呼风声从耳边吹过,姜月神色遗憾。
若来日有缘,她还想把这几人治了。
约定的小巷就在眼前,姜月机警转头望了望身后,没有追兵,赶忙加紧两步一头扎进去。
黑漆漆的巷子有点阴森,姜月却感觉安心极了——伸手不见五指,正是掩人耳目、暗中接头逃跑的好地点。
瞿溪玉到底是能做将军的人,会选地方。
她不知线人名姓,压着嗓子喊了声,“瞿将军?瞿将军可在?”
无人应答。
姜月疑惑中又有点不安,往里走了几步,仍压着声音,“瞿将军可派了人在此?”
一声低笑从黑暗中传来。
这声音熟悉至极,以至于姜月登时悚然一惊,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后跌走了几步。
她当即转身,不管不顾地向外跑去,然而有人比她更快,黑暗中,她一头撞上对方坚硬的胸膛,被奔跑时极大的冲劲撞得前额生疼、眼前发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