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大人的意思, 姜大夫…姜娘子竟是大人妾室?”
陈洛川方才说到姜月如何走失时, 他心中就有了些计较
——姜月作为陈洛川妾室, 从贼人手中逃脱却滞留冀州不愿回京,这其中是何缘故?
周老将军捻了捻白须,他是知道的, 有些高门大户重规矩,不许女眷在外抛头露面。
陈洛川虽起于低微,但这些年久居高位,难保没沾了些习气。
陈洛川闻言略一点头,“正是。”
周老将军便砸了砸嘴,“陈大人,这人老了就好多管闲事,我今日想倚老卖老一回,同您求个恩典如何?”
陈洛川抬眸,两人目光相接,具是了然。
迎着监军大人颇具压迫感的目光,周老将军坦率开口,
“她既有才华,便放她去施展吧。”
他没提是谁,但二人皆是心中有数。
陈洛川轻笑一声,“老将军说笑了,姜月是我爱妾,她想要什么,何需旁人来求恩典?”
周老将军沉默片刻,总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妥。
才华拔群之人,最是自立,如何受得了事事要问夫君讨要。
只是陈洛川态度坚决,这又是别人的家务事,他劝到这份上,已然过界了。
周老将军叹了口气,他岁数大了,忍不住对年轻孩子心软,不忍心他们执迷不悟地走弯路,却忘了不撞南墙是学不会回头的。
“世间弱水三千,柔顺贤惠者众,大人何必强拘这不安于室的一个?”
将陈洛川送出大帐时,周老将军问了句。
他并未期待对方回答,不想陈洛川却挑了挑眉,反问道,
“这座青州城,当年便是我带兵强攻下的,如今不也好好的做着大燕子民?”
——
陈洛川离去后,姜月已做好了下些小毒的准备。
她考虑得分明,陈洛川若要把她拘在帐中,她自是无可奈何。
但如果她能逃出去,在这数百万人的营盘,军医营帐有好几千个,陈洛川还有功夫一座一座亲自去搜,把她揪出来不成?
她本是个老实良善的百姓,怪只怪陈洛川欺人太甚,兔子逼急了也要咬人的。
且一点麻药只会让陈洛川昏睡片刻,若有人来找,一叫就醒了,不会影响什么。
姜月打定主意,悄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
帐中无人,亲兵都在外头守着,她透过窗子望外瞧瞧,又仔细听了听周遭,确认没有脚步声,不会有人突然进来。
姜月迅速起身,走到大帐中央摆放舆图沙盘的桌边,揭开茶壶盖,托着纸包簌簌抖落进了一半晶莹的药粉。
这东西原本是给伤员清理创口时用的,主药是洋金花和天南星,满山遍野地长着,易得的很。
她做了一大锅,身上随时都揣着许多,用起来毫不心疼。
耳畔充斥着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姜月把纸包胡乱塞回腰间,抄起茶壶几下摇晃均匀。
她控制着力道将茶壶轻轻放回桌面,发出极细微的“吧嗒”一声。
即使知道大帐隔音,外头人不可能听见,她还是出了一身细汗,迅速转身跑回自己原先坐着的地方。
姜月紧绷绷地端坐了会儿,没人进来,僵直的脊背稍微放松下来。
但她随即又想到这样不行,陈洛川回来若问起她白日做了什么,她总不能说自己老老实实干坐了一天?
陈洛川可不好糊弄,这必会惹他怀疑。
该干些什么呢?
她现在满心策划着逃出去,紧张又心虚,干什么都觉得欲盖弥彰,惹人怀疑。
姜月努力回忆着自己在相府里的心境,片刻后,强撑起理直气壮的气势走到陈洛川案头,伸手随意取了纸东西来看。
纸张摸在手上略厚,像是羊皮的质感,她刚要打开,忽然一阵脚步声跑近,帐帘被人刷的掀开。
姜月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把手上的东西往桌上一堆纸卷里藏。
但她随即又想起自己似乎不应如此心虚。
…糟了,要被看出破绽了。
姜月抿着唇,低头站在案前,任由身后之人慢慢靠近。
“…夫人,大人命我送些东西进来。”
姜月一愣,转过身,就见一个亲兵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死死低着头,手里托了一摞破旧的书籍。
亲兵心里直打鼓,方才他领命时,大人便特意嘱咐了,这位姜夫人行事率性,若是呆得烦了,或许会翻看他案上的东西,他须拿这些书温言换下,不许大惊小怪地惊吓夫人。
但他方才似乎已经把夫人吓得哆嗦了一下……
亲兵暗自后悔,女眷胆子小,求见似乎该先通传一声的。
“大人担心夫人呆着无趣,寻了些医书来,都是此地流传的孤本,请夫人不要动大人案上的东西。”
…还好还好。
姜月剧烈的心跳慢慢平静下来,缓缓点了点头,伸手接过这摞书,
“有劳将军,妾身感激不尽。”
她这样客气,亲兵也松了口气,笑道,“不敢不敢,营中礼节粗陋,还望夫人海涵。”
两人互相客套一番,都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亲兵告辞出去,姜月也捧着书坐下。
她抽出一本翻了两页,确是难得的孤本,若放在以往,她会看得如痴如醉。
但此时她只是随意往后翻了翻,将书摊开在桌子上,伪造出被人阅读的模样。
随后她便起身,寻到帐中所有装水的容器,将麻药一一下进去。
这水里的麻药迟早被发现,若届时她没能逃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得确保万无一失。
第38章 能安静听他讲了三句话,……
“你愿意行医, 我怎么会拦着?我只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头。”
晚间,大帐中烛火映照,青年的双臂悄无声息从身后环了上来。
姜月睁大了眼睛。
陈洛川什么时候回来的?
“原先在京城的时候, 我可曾拦过你行医?你说住在相府不方便, 我纵使再不舍也放你出去了。”
姜月恍惚了一下, 努力回忆,似乎确有其事?
陈洛川见她不反驳,唇角轻勾, 继续大言不惭道,
“若不是你长了双腿成天想着逃,有夫君给你撑腰,愿意去太医院供职都使得。”
姜月嗯嗯两声,敷衍地点点头。
陈洛川顿了下,拿不准这声嗯是什么意思。
只要搔到痒处,这世上不会有人对权势的示好无动于衷, 或许姜月没听懂他的暗示。
但此事也不急在一时, 太刻意反倒显得不够诚心。
他立在原地思索,姜月已经甩甩肩膀挣开他走了。
陈洛川眸光探究地扫了她两眼, 这次没有强行去捉她。
能安静听他讲了三句话,已经很乖了。
不知不觉间,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姜月浑身长刺的模样, 不仅不再计较, 反而学会了自己找她心情尚可的时候偷香片刻。
比如方才。
或许他送来的几本古籍起了作用。
陈洛川回案前坐下, 一眼看见桌上东西被动过, 成套的茶具中,茶壶不翼而飞,杯子也少了一只。
他眼里浮出点笑意, 往姜月那边看了眼。
果然看见她跪坐在矮几上好端端摆着自己的茶壶,正捏着只杯子不紧不慢地喝水。
陈洛川眼神微闪,起身揣了只杯子在手里,厚着脸皮凑过去。
“娘子,讨口水喝?”
——
今夜也是月明风清。
姜月身上裹着件明显不合身的大氅走出去,嗓音有一丝沙哑,
“我去溪边透会子气。”
几个亲兵原本准备拦的,都愣了下,纷纷低下头,不敢乱看,
“…夫人快去快回。”
夜间营盘不得随意走动,姜月冲他们点点头,目标明确,直奔溪边。
几个亲兵悄悄看着她的背影,确认人是往溪边方向去了。
“要不要稍微跟着些?”
一人悄声道,“大人吩咐过,这位得看紧了。”
一人有些犹豫,“不合适吧,夫人还披着大人的外衣呢…”
“要不这样,远远的跟着,看见人在哪,也不冒犯。”
商量妥帖,一个亲兵立马悄悄跟上去。
他不敢靠得太近,恐惹了夫人不满,只远远看见在夜风中掀动的鹤氅便停了下来。
夫人在溪边伫立良久。
他没有上前打搅。
佳人才女都爱在夜里赏星望月,感怀良宵,他懂。
“喂,干什么呢?”
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他一记。
亲兵没转头,直至前头,皱眉压低了声音,“嘘,别惊扰了我家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