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嫁人就如投胎一般,若嫁错了,是真会万劫不复的!
那陆将军敢拿自己的婚事做交易,是在用后半辈子赌对方的良心,下了如此重注,也合该她赢个大彩头。”
她情真意切,字字珠玑,原以为亲兵会大受启发,没想到对方却露出一个有点微妙的神色,似乎有些尴尬,又似乎有些无奈。
“姜大夫有所不知,陆将军怎么与寻常女郎一样呢。
我方才心里有点怨气,说话偏颇了些,实际那青州军是她一家子拉出来的,本就以她马首是瞻,她夫君若敢反悔,怕是会被殴死。”
他说得太过理所当然,姜月即使一时没能理解,也被得感染得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半晌她反应过来,才有些迟疑地问,“可按照律法,陆将军嫁了人,她所有之物便都是夫家的,那青州军仍算她麾下吗?”
她原先还以为是那陆将军的夫家愿意给她撑腰,叫她以夫人的名义代行兵权呢。
亲兵也被她弄得再次愣了下,随即失笑,罢了,姜大夫着实是对军政之事一窍不通。
他敛起自己那点心思,耐心解释道,“兵权又不是路边上的铜钱,怎好这样给来给去的?财货物件易主容易,权势可不行。”
亲兵走后,姜月便有些恍恍惚惚。
她难免又想起了陈洛川。
听那亲兵所言,陆娘子的夫家能在朝中说上话,听起来也是大官,却不敢对她有半分限制。
那么如果她也有一点权势地位,陈洛川是不是就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逼迫她了?
若她还能像陆娘子那样,有好出身,有强势父兄……
陈洛川就去梦里纳她吧!想见她一面都没门儿!
她噗嗤笑了出来,只觉得这设想令人十分爽快。
陈洛川再如何肆意妄为,这世上也有能制住他的东西不是么?
姜月心情颇好地收拾起药篓,出去溪边采药。
溪边有种可以入药的花,名叫“朝不醒”,顾名思义,这花并不像寻常诸卉,清晨见了光,不一会儿便能开好了,而是徐徐绽放,到日头高悬才会全开。
这花趁着早晨半开之际采下,可以安神助眠,药效最好。
今日虽折腾得有些迟了,但所幸初春天气尚寒,那花或许开得慢些,能等等她叫她赶上。
姜月一路小跑起来,春季绵软潮湿的土地粘上鞋底。
背后背的药篓也是这两日新劈的竹篾编就,又轻又韧,在背上会随着脚步轻轻地上下弹动。
她是喜欢南方的,这个地方就像这些植物一样柔软清香,让人觉得很舒服。
姜月心中有些唏嘘,她十四五岁情窦初开之时也曾随师父经过这里,她那时便很喜欢。
她还悄悄设想,若今后有一心悦郎君,必是这样的地方养出来的芝兰,温润如玉,谦谦君子。
只可惜世事难料,君子没遇上,遇上强盗了。
姜月忿忿,脚下生风地呼呼往前走,绕过一小片林子,溪水潺潺的声音顿时清晰。
视野骤然开阔,银亮的水流湍急,高大的乔木上,一簇手掌大小的花朵怒放枝头,玉白花瓣在阳光照耀下显出近乎脂膏的光泽。
啊,还是开了。
姜月停下脚步,眸中顿生惊艳之色,这是第一次看见这花全开的模样。
她驻足欣赏了会儿,有点遗憾,但想了想还是上前比划了下,打算折一枝下来放进背篓。
罢了,贼不走空。
就让她来试试,能不能把这枝子移去她帐门口养活。
乔木高大,姜月估量了下,若是直接上手攀折,恐会扯得枝叶掉落、木段损伤,难以种植。
她抬起头,目光在树枝间来回梭巡,觅得一条最结实粗壮的枝干,以及旁边一簇长势十分喜人的“朝不醒”。
她挽了挽袖子,系了系裤脚,伸手抱住树干。
还是爬上去折来得稳妥。
粗大干燥的树干十分好爬,姜月手脚并用,看准几个突起的瘿瘤蹬住借力,没费什么力便攀了上去。
茂密的枝叶将她朝外看的视线全部掩住,姜月略感头疼,这样她很难找到之前那簇花。
但已做到这一步,很难放弃。无奈之下,她小心翼翼地在枝条间挪动,扒拉着树叶沙沙作响。
“谁在那里?出来!”
蓦地,一声短促低沉的厉呵传来,姜月惊得瞳孔紧缩,抬手一把捂住嘴。
造孽了,这不是陈洛川的声音吗!他怎么还是来了!
胸膛中传来强烈的撞击感,她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因为这个人染上心悸之疾了。
姜月一动不动地维持着方才蹲在树干上伸手先前探的姿势,大气也不敢出。
人在极其紧张的时候,五感都被放大,姜月清晰地听见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陈洛川似乎是从比较远的地方走来。
脚步声停在树下。
姜月的内心和她整个人一样,凝固了,一片死寂,
荒诞的相遇简直像是上天都在帮陈洛川,都在对她围追堵截。
这是青州营盘!陈洛川凭什么这样出入自由,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姜月恨得牙痒,一动不动地无能狂怒,但仍抱着一丝渺茫到接近于无得的希望。
或许陈洛川偶尔会觉得自己听错了呢?
“快些。否则我亲自动手,后果恐怕不是阁下能承担得了的。”
青年立于树下,通身乌黑骑装,眉眼从容却透着惯于掌权的不怒自威,平静地威胁道。
姜月几乎要绝望得晕过去了,但她深知就算现在出去也不过是以地赂秦、抱薪救火,还不如死撑到底。
陈洛川静静等了会儿,周遭静悄悄的,仿佛方才的枝叶异常响动只是他的错觉。
黑玉似的眸子里有短暂的怀疑一闪而过。
若真有人隐藏在此,被他发现必回有所遮掩,继续略微摇动枝条装作鸟雀所为。
可现在这声音消失得如此干脆,反倒像是故布疑阵,诱敌深入。
他警觉地没有立即动作,只是眸色幽暗的审视着周围。
“陈大人莫惊,是我。”
忽然,一道含笑的声音传来,满地落叶被不徐不疾地踩踏,咯吱作响,有人从林间款款走来。
姜月歪了下头,困惑不已地将一侧耳朵向下侧了些——她认得这是陆柒声音,但陆娘子怎会在此呢?
第41章 她总归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陈洛川显然也没想到, 他明显顿了下,仍有几分怀疑含在眼中,“原来是陆将军。”
这一声“将军”, 姜月听得真切。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害怕, 出现了幻觉。
陆娘子和女将军,如何能联系在一起呢?
她有种根深蒂固的映象,无论是话本还是戏文, 女将军应当是十分与众不同的娘子, 形容举止都如郎君一般,甚至更甚普通郎君的神勇,才能脱颖而出,被上官赏识,以女子之身获得提拔。
又或许不已力胜,但智谋出众, 杀伐果断, 有更甚男儿的野心和眼界。
但总归不会是陆娘子这般…这般…
姜月绞尽脑汁,不知该如何描绘。
陆娘子温柔聪慧, 识大体,有器量, 是极好的女郎, 无论她嫁给谁, 都会是受尽宠爱的赢家。
这样的娘子当然也不多见, 但她走过的地方多, 见过的人更多,总归遇过几个。
她们各有特点,或善琴棋书画, 或精看账管家,又都能在后宅中如鱼得水,不亦乐乎。
她们也是很出众的女郎,却和女将军是完全不一样的出众,简直可以说八竿子打不着,是大相径庭的两个极端。
树下的对话还在继续,姜月在巨大的冲击中微微缓过来,跑又跑不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听下去。
“陆将军的营盘离此处甚远,怎么有闲情来了这里?”
“事情忙完了,出来散散心。这水边上景色宜人,着实叫人喜欢。能在此处与陈大人相遇,想必大人也有同感?”
陈洛川噎了下,他最不喜欢同陆柒打交道的就是这点,说起话来绵里藏针,叫人吃了亏还不好发作。
他抱了抱拳,“青州营的事情全赖陆将军一人,还能这般游刃有余,当真大才。”
陆柒倏然抬眼,对上陈洛川不动声色地眸子,两道冰凉的视线相接,一个都不肯退让。
陈洛川这是因为早上的事情吃了亏,暗讽她的青州营自成一系,不服朝廷呢。
陆柒心中冷笑,他陈洛川又干净到哪去?几月前动作频频,大有架空君主的架势,如今更是将朝廷当作了他的一言堂。
此次南征已有主帅,竟生生给自己弄了个监军的名头过来横插一脚,狼子野心当谁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