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一时猪油蒙了心,竟真拿着男女去说事,才被挤兑到这个地步。
现在姜月动辄拿他的话来堵他,他又下不了决心自打嘴巴,只能咬死了不松口,跟个神经病似的,还不知道那些同僚背地里怎么笑话他呢。
那个撺掇他的人到底知不知道医者被骂本事不如还狂妄自大是多残酷的事情?他真的要撑不下去啦!
方脸一时悲从中来,眼中竟泛起了泪花,将视线染得模糊一片。
他赶忙睁大眼睛紧走两步,拐了个弯确认姜月一行都看不见自己的动作了,才伸手用袖子偷偷擦掉。
重新找回视线时,一双皂色官靴悄然落在眼前。
方脸愕然地由下看到上,玄衣紧束,腰间配印,发束金冠…
“监监监…监军大人!”
——
晚间,姜月正收拾准备睡下时,忽然帐外有人喊了一声,“陆将军到!”
帐帘掀动,姜月赶紧从床上下来,穿着一身亵衣便迎了上去。
这几日陆柒似乎忙得很,她每次找亲兵打听,都说将军带兵出去了,有时甚至是前一日就走了,只是一直没回来。
“将军怎么得空来了?”
外间早已吹熄了灯,一片漆黑,姜月单手执了盏灯,摸寻着烛台准备再挨个点上。
“不必麻烦。这是准备睡了?那就进里头说。”
陆柒略带倦意的声音居然在耳边响起,姜月惊了下,安安咂舌,陆娘子真是好身手,这样近身过来,她一点也没察觉。
手上的灯盏被人轻轻夺过,姜月循着方向往上看过去,陆柒的脸在昏黄烛火中映出一个温和的笑。
“这几日我负责的防线来了好有几波试探,势头极猛,像是把我这边当成了突破口…不过他们打错了主意。”
陆柒拿着灯盏不请自入,斜靠在墙壁上,一手揉了揉眉心,嗓音带着夙夜未睡的沙哑,
姜月有些担心地望着她,给她递了杯温热的茶水,又到桌边架起药炉,将要抓药材的手顿了下,
“那将军今日可能歇了?”
陆柒接过茶盏一饮而尽,“能,总算能睡个整觉。”
姜月点点头,伸手取了两味药丢进瓦罐,点起炉火,“那我便给将军熬些安神的麦冬玉竹汤…再加两片梨子,既助药力,又能好喝些。”
氤氲雾气热腾腾地弥漫开,小气泡安稳地翻涌起来,她这才盖上盖子,走回床榻边脱了鞋子,抱膝坐下,仰头看向陆柒,
“将军深夜造访,可是有要紧的事想与我说?”
陆柒愣了下,有点尴尬地望着地板摸了摸鼻子,“深夜?还好吧,这不是才三更天,我平日也都没睡呢……”
“那将军平日要早些睡。”
“咳,不说这个,说这次突袭…完全是冲我来的,咱们青州营排开的这一片地势偏高,平日里主要防备旁边受袭随时支援两翼,并不好强攻,但是他们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从这里突破……我晓得他们是什么意思,轻视我是个女将。”
察觉姜月凝重的目光,陆柒轻笑了一声,居然话锋一转,目光轻轻落到她身上,
“这一点,阿月这几日,应当也有所感悟?”
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姜月猝不及防地愣了下,“什么…感悟?”
“你身份特殊,难免造小人攻讦,可有什么应付不来的?”
姜月听懂了,赶紧摇头,“不曾。”
陆柒眼神微暗,探究地看着她的脸,不放过一点细微的变化,
“真不曾?便是有什么刁难你对付过去了,也告诉我。叫你做这个出头鸟,是为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我会在背后为你撑腰的,不是要做了撒手掌柜让你白受委屈。”
姜月很是感动,但她却是不曾受什么委屈,冥思苦想了一阵,还是摇摇头。
陆柒无奈地笑了下,换了种问法,“我听他们说了,你这几日找过我,当时想说什么?”
姜月登时瞳孔一缩,眼睛微微睁大。
陆柒连忙鼓励,“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哪怕讲不出来,委屈了想哭一哭也可以。”
姜月有点急迫赤着脚跑下来,鞋子都来不及穿,仰头凑近陆柒耳边,压低了声音,
“将军,我这边目前倒没什么,或许他们在酝酿什么大阴谋,我一直警醒着。但是我怀疑……营中有奸细,有个方大夫,很不对劲,行事说话有时不像正常医者,我怀疑他是越人的奸细,已试探多次,但不能确定。”
第46章 恨不能一口把人叼进嘴,……
陆柒面色一滞, 眼神微微错愕,“…方大夫?”
“对。”姜月神情肃然,轻声道, “他医术不错, 是原先这些人里最好的, 举止却怪异,常常出尔反尔,语言错乱, 不顾自己的脸面也要挑衅于我, 像是为了……套取我的药方。”
陆柒顿了下,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哦?”
“他不停地创造机会与我比试,每一次都输,输了还要比,不像是毫无廉耻之心, 倒像是别有用心, 急于在短时间内大量搜集我的治法。
将军知道的,我向来不吝分享, 有什么好的治法恨不能叫全天下都晓得。只是医者大多骄傲,对于他人的治法并不会很快接受, 是以即使在营中也并未能传播太多出去。
他却这样热衷, 会不会是为了早日带着这些东西, 逃回百越?若是他们那边的伤亡减少, 于我们可是大不利。”
姜月分析得有理有据, 头头是道,
“我不敢擅自做主,又怕助纣为虐, 便限定了比试的时间,拖延他的进度,只等将军回来定夺。”
陆柒沉默着捻了捻指尖,总觉得这番话看似环环相扣,但细究起来又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昏黄烛光中,女将垂着眸,两道利落如柳叶的眉微微拧起。
姜月暗暗心焦,抿起唇悄悄从睫间向上窥着她。
片刻后,陆柒掀起眼皮扫她一眼,忽然笑了起来,
“很好,阿月,你做得很好。我很惊喜。以后,但凡发现这样的异常,就像这样,及时告诉我。”
姜月原本还有点惴惴,担心自己经验不足让陆柒失望。见她终于笑了,这才松了口气,也跟着笑起来,露出一点点细白的牙,
“是,将军。”
这是她第一次站在官员的角度思考问题,以官员的身份做事。
而陆娘子肯定了她。
陆柒点点头,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好啦,不扰你休息了,早些睡吧…”
她眯了眯眼,露出一丝调侃的笑意,“…我的百户大人。”
姜月的脸颊顿时泛了红,“…将军莫拿我寻开心。”
“不该开心吗?”陆柒放下灯盏,本都要转身走了,忽然挑了挑眉,
“阿月,你老实说,这几日除了防备小人的辛苦,这百户做得开不开心?”
没成想她会这样问,姜月登时微微一愣,即使坐在柔软的床榻上也不由自主地将脊背直了直,带动整个身子都微微前倾。
然而陆柒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一口气吹熄了灯。
女将披甲的挺拔身姿消失在黑暗中,姜月睁大了眼,湿润泛粉的双唇像是想解释什么般轻轻张开。
…可是,解释什么呢?
姜月回想着这几日,脸颊又一次不自觉地微微发热。
虽说暗地里防着小人有点劳神,但事事皆能做主,所有意志都被执行,医术得以尽情施展的感觉…也真的挺好的。
温柔的月光沿着窗棂洒进来,雪白衾衣罩着女郎柔软的身段,她有点呆愣地抱膝坐在床上,神情恍惚了一瞬,忽然整个脖颈都泛起了粉。
一双素手极快地抓住被角狠狠掀起,乌发瞬间簌簌洒满了半张软枕,“扑通”一声,床褥晃荡着回弹了几下。
月白被褥像个小山包似的被空气鼓起,又缓缓落下。
飘落在床榻上,形成一个线条流畅的小鼓包。
姜月用被子蒙住脑袋,脸上的烧意怎么也褪不下去。
陆娘子说得一点也没错,她这百户做得…确实挺开心的。
明明是与人做挡箭牌的…这样的想法,也太不尽职了些。
不过陆娘子似乎并没有怪罪的意思,而且好像,还挺鼓励的?
姜月对他人的情绪一向敏感,陆柒说话时虽则语带调侃,但并无警告敲打的意思,甚至隐有纵容。
她心里忽然冒出点迟来的疑惑,陆娘子为什么一直待她这样好呢?
——
昨日睡晚了,晨起的姜月有些许困倦。
她揉着眼睛走出去,朦胧间似乎看见一个人赤着上身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