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辛佳风不会抱怨,毕竟范彼特待她不错。
在江城,她曾认为有三座“靠山”:姜明俊、韩珈与范彼特。现在,姜明俊不在此列,韩珈力不从心,唯有范彼特尚能给予助力,辛佳风当然很珍惜。
“你也想想办法,走走门路。”范彼特最后叮嘱,“我先去唱歌了。”
辛佳风举目无亲,她能有什么办法有什么门路?她笑一笑,让师父快点去唱歌,不要耽误了。
等裱花间的门合上,小小空间只剩自己时,辛佳风想,一件事接一件事,都在提醒她是孤家寡人。她有些悲伤,于是沉默着,辛芳从小就说辛佳风闷,说怎么骂怎么讲她都不吭声,她并不知道,沉默是辛佳风对抗世界的方式。
小小的辛佳风没有别的办法对抗妈妈,长大后,辛佳风也没有别的办法对抗世界。
唯有沉默。
沉默时她喜欢做事,小时候做手工,上了职校做面团,再之后是各种甜品,手上做着事,脑袋就能空下来,人就能从情绪里浮出去,会好受一点。
此时此刻,她唯一的自救就是做甜品。
今天的订单不多,范彼特基本完成了,今天的生意也不算太好,玻璃柜里的成品无需补充,没有目标,辛佳风就给自己找个目标,她开始试做一直以来在尝试的甜品----复仇心。
复仇心的精髓在于流心,辛佳风试了几次都不够理想,现在有空,她想再试试。
进入甜品世界之后,辛佳风变得很轻,像饱满的肥皂泡,从烦琐的羁绊里滑脱而出,轻盈飘荡着。就在她专注其中时,裱花间的玻璃窗被笃笃地敲响了。
她抬眸,看见况明野。
况明野依窗而立,笑而含嗔,水汪汪的桃花眼紧盯着辛佳风,倒把辛佳风弄得自责---糟糕来,忘记了还有个痴情男二在等着。
虽然痴情男二是别人家的,但辛佳风还是打起精神,先冲况明野笑笑,接着走出裱花间。
“你在做什么蛋糕?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况明野并不提易西子和姚知节,而是把目光落在弄到半截的“复仇之心”上。
“那个没做好,谈不上好吃。”辛佳风道,“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况明野拎过木架上的宣传册,翻了两页说:“这款樱桃方羽看着不错,能吃到吗?”
“那是季节限定款,现在下架了。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做,但只能用罐头樱桃。”
“我就喜欢糖水罐头,罐头黄桃、罐头桔子、罐头樱桃,听起来都不错。”
“那就好。”
辛佳风请他稍坐,自己回裱花间干活。准备花嘴时,她想她为什么要对况明野如此迁就,过季限定款也给他做?
或许,她现在的心境适合干活,而况明野刚好出现了。算这小子运气好,辛佳风习惯性地捏捏花嘴,试着挤出一片羽毛模样的奶霜。
“樱桃方羽”是正方形四寸小蛋糕,远看毛茸茸的,像鸟儿收敛的羽翅,中间夹着两层樱桃果肉,表面用玲珑的樱桃点缀,像鸟儿的尖喙。
这款甜品的亮点有两个,一是裱花功夫,挤出来的羽毛奶霜要灵动飘逸,不能呆板,二是用当季的新鲜樱桃果肉,酸中带甜,中和了蛋糕的甜度。
是的,辛佳风研制的所有,都在弥补“意米芝就是齁甜”的负面印象,但她的理念没得到足够重视。
虽然裱花功夫出色,但罐头樱桃会让口感打折,好在况明野不在意。他来问问姚知节的真面目是否被揭穿,只是出于礼貌品尝甜品,毕竟此事求人帮忙,不好催得太过直接。
在百无聊赖地等待之后,直到新鲜出炉的“樱桃方羽”送到面前,况明野不由惊艳:“真好看!你做蛋糕太漂亮了!”
辛佳风斜身坐在他对面,看他一边吃惊一边赞美,有感而发:“你夸过易西子吗?”
况明野愣了愣:“什么意思?”
辛佳风把帽子拉下来攥在手里,染成啡栗色的头发滑下来,垂搭在一边肩膀上。
“我只是在想,你这么会夸人,和西子又是青梅竹马,你不该打不过姚知节啊。”
“谁跟姚知节打啊?我和易西子只是……”
“普通朋友?”
辛佳风接上话,并且意味深长地笑笑,痴情男二大多喜欢做这样的表面功夫。况明野从她的笑容里看出端倪,知道解释无效,索性放弃了。
“行!你爱怎么想怎么想!那视频给她看了吗?”
“没有。”
辛佳风回答得很干脆,看着况明野的桃花眼从柔情似水到惊讶不解再到不可思议,她觉得有趣,好像看了一场无声无色的变脸表演,让她暂时忘记烦恼。
“出了点小意外,还没来得及给她看,但我不是故意的。”她安慰况明野,“放心吧,这事我一定给你办成,明后天我再约她。”
但况明野的信任出现了危机。
“我要怎么相信你呢?”他可怜巴巴地问。
辛佳风本想说,你爱信不信!但是况明野的可怜样儿实在是太可怜了,像一条愁眉苦脸的柯基。辛佳风对着“柯基”捋了捋头发,说:“你可以一直盯着我,像现在这样。”
“这可是你说的!我明天再来吃蛋糕!”
况明野说着,挖了一块“樱桃方羽”放进嘴巴里,随即嗯嗯地点头:“好吃!你的手艺很好,并不太甜!”
“多谢夸奖。”辛佳风越发觉得痴情男二有趣。
吃完蛋糕,况明野就告辞了。下午客人不多,辛佳风也没有太忙,她体感意米芝的生意越来越差了。也许,海棠巷门店的关芸想调过来,是因为海棠巷要关张了。
关芸的到来不至于让辛佳风失业,但为意米芝工作多年,没有升职也没有加薪,这也算是一种打击。
辛佳风闷闷不乐,眼前没有一件顺心事,二十七岁本是收获的年纪,爱情能收获婚姻,工作能收获职薪,但辛佳风什么都没有,时间都打水漂了。
令人沮丧。
沮丧持续到下班,回家以后也继续着,以至于没喝咖啡也能失眠。黑暗里,辛佳风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一会儿想到姜明俊孔素娟,一会儿想到况明野易西子,一会儿想到范彼特关芸,脑子里乱哄哄的没个
章程,熬到下半夜才勉强睡去。
第二天她上午休息,本来可以睡懒觉,但九点多就被门铃吵醒了。
这个家里最先进的科技,是两个星期前安装的电子门铃。它不仅可视,还能把声音和画面同步到手机上。电子门铃通过手机持续攻击辛佳风的睡眠,终于把她弄醒了。
辛佳风朦胧睡眼打开手机,看见站在门外一手叉腰的孔素娟,顿时清醒了一半。
她怎么来了?
肯定是为了姜明俊的事!但具体为什么事,辛佳风一时间拿不准。按韩珈的说法,面对孔素娟要冷静,她于是不急着开门,先刷牙洗脸,弄妥之后再去开门。
孔素娟已经要把门铃按爆了,等到门打开了,她的怒火也到达顶峰。
“在家里不开门!你耳朵不好吗?”她气势汹汹地问,继而探头探脑,“就你一个人在啊?”
辛佳风不喜欢这种窥探,于是不回答她的问题,只问:“您找姜明俊吗?他不在这里。”
“我知道他不在,”孔素娟趾高气扬,“我今天是来找你的,你在就行了。”
“找我?什么事啊?”
孔素娟并不回答,而是挤开辛佳风钻进屋里,她也不脱换鞋,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看着不可一世。
她刚过六十岁,退休前在省科技厅下属的科技馆工作,算是事业单位退休,因此自觉高人一等,特别是在辛佳风面前,孔素娟始终保持优越感。
辛佳风记得第一次跟姜明俊回家,孔素娟也是这样坐在沙发上,既低调又花哨的羊毛开衫配着铅灰长裤,烫染过的头发一丝不苟地飞翘着,整个人又土又时髦的,混乱地令人不知所措。
她问辛佳风的第一个问题,是,“你妈妈在哪里工作”?
听说辛芳曾在一家公司做会计,退休后替几家小公司代账赚外快之后,孔素娟露出高贵的笑容,她的“上位者”姿态也越发充足了。和姜明俊恋爱几年,辛佳风越来越讨厌孔素娟的优越感,她认为孔素娟在江城也很普通,难道不是吗?
原本,辛佳风应该客气一下,给孔素娟倒杯茶或者拿瓶矿泉水,但是这些年她被孔素娟折腾得不轻,特别是在结婚上,孔素娟可以说百般阻挠。
现在,如她所愿,辛佳风和姜明俊分手了,那又何必再撑着客气?
正如在河粉店里况明野说过的,不想做的事就别做,真实一点痛快一点。虽然还不习惯这样的“作风”,但辛佳风坚持沉默,想看孔素娟如何继续。
“你一定在想,我为什么会过来吧!”孔素娟主动切入主题,“告诉你,我已经知道了,你和姜明俊分手了!”
辛佳风嘴唇动了动,没等她说出话,孔素娟举起手向前一推,好像裁判派出禁言的黄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