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一次,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法像从前那样,事不关己地转过身去。孙燕燕崩溃得连句话都说不完整,孩子刚满两岁,还懵懵懂懂的什么都不知道,两道沉甸甸的责任压在肩上,他除了扛起来以外,别无他法。
可令他意外的是,日子并没有想象中难熬。当初选择孙燕燕或许掺杂了其他考量,但这段患难与共的时光,却让他真正懂得了何为丈夫的责任。孙燕燕一天比一天振作起来,儿子摇摇晃晃扑进他怀里时,那声软软糯糯的“爸爸”,总能驱散他整日的疲惫。
虽然仕途已不敢奢望,可那些汲汲营营的东西淡了,相濡以沫的真情反倒显得更加珍贵。
看到李渔歌走过来,魏淮洲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她穿着飒爽的职业装,头发整齐地别在耳后,整个人又精神又干练,虽然眉眼间依旧有着当年的执着和天真,却早已和记忆中那个揣着泥螺罐子满大街跑的小姑娘完全不同了。
“魏处,我该签在哪里?”李渔歌微笑着问。
这称呼令魏淮洲陌生,他一时恍惚,不知该怎么接话。
李渔歌只得又重复了一遍:“魏处,麻烦帮我找一下我的签到。”
魏淮洲这才回过神,赶紧抽出对应的签到簿递过去:“签在这里就行,李总。”
李渔歌接过钢笔,微微俯身在签到簿上签字。魏淮洲望着四周穿梭的宾客,明白此刻既不适合叙旧,李渔歌也未必愿意与他追忆往事。
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凑近了些,借着检查签名的由头,压低声音道:“恭喜,你真的做到了。”
钢笔在纸面上轻轻一顿,又接着写完最后几笔,李渔歌直起身,将签到簿递还给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微笑道:“谢谢。”
论坛进行时,李渔歌听得格外专注。政府最新的政策解读、同行企业家们分享的实战经验,但凡听到感兴趣的内容,她都会迅速在本子上记录下来。
轮到她上台分享时,李渔歌在台前站定,目光缓缓扫过台下。她留意到,参会的女企业家数量虽然比十年前她“误闯”那时多了些,但在满眼西装革履的人群里,依旧是少数。
这少数之中,就有沈莉。
这些年她们偶尔在某些场合遇见,却从未有过深入交谈。李渔歌早已不把过去的芥蒂放在心上,倒是沈莉,不知是不是心中还有纠结,每次目光相遇,总会匆匆移开。
但此刻,沈莉正仰着头,专注地注视着她,李渔歌对着那个方向微微颔首,清了清嗓子,开始了自己的分享。
“尊敬各位领导、各位同仁们:
下午好。
我是‘潮起渔歌’的创始人李渔歌。
今天站在这里,我的心情既激动又忐忑。激动的是,能作为女性企业家代表发言;忐忑的是,我们不过是从滩涂边的小作坊起家,做的也是最朴实的海产加工。
前阵子,市妇联的同志告诉我一组数据:我们企业68%的员工是女性,管理层女性比例达到60%。这个数字让我突然意识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走出了一条特别的路。
十年前,‘潮起渔歌’还只是我和母亲两个人的小生意。母亲负责腌制泥螺,我负责到处拉业务。从一家饭店开始,慢慢扩展到两家、三家……随着订单增多,我们需要更多人手。当时资金紧张,母亲就叫来了街坊邻居——都是和她年纪相仿的中年女性。她们当中,有下岗后找不到出路的,有被困在家庭里想挣份收入的,也有带着孩子艰难生活的单亲妈妈。
当时只想着解燃眉之急,却没料到这个不得已的选择,让我们看到了一个被忽视的群体:她们
需要钱,却没有合适的门路;她们扛起了家里的重担,却常常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她们格外珍惜工作机会,可愿意接纳她们的地方却不多。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们提供的不仅是一份工作,更是一份尊严。
这十年里,“潮起渔歌”从当初那个腌泥螺的小作坊,一步步做到年销售额过亿、再到突破十亿。不变的是,我们每一次招聘,都会特意为女性保留岗位,特别是那些35岁到50岁的中年女性群体,有相关经验者优先,无经验亦可培训。
有人问过我,企业女性占比这么高,是不是需要特殊的管理方法。我的回答是:不需要特殊对待,只需要给予平等的机会。
女人不是只能做“轻巧活”,仓库搬货的大姐力气比谁都大;也别觉得“结婚生子就会分心”,当妈妈的人做事更靠谱,因为她们知道要给孩子做榜样。我们开设的夜校里,也总能看到这样的场景:四五十岁的大姐们戴着老花镜,笨拙地练习键盘打字;曾经连县城都没出过的打包员,通过苦练普通话,如今也能在展会上大方地向客户介绍产品。
这一幕幕让我更加确信,给女性机会,从来不是施舍,而是她们本就藏着一身本事,只缺个能舒展拳脚的地方。
作为年轻一代的女性创业者,我深知自己的幸运。而我要做的,就是把这份幸运继续传递下去——让‘潮起渔歌’不仅是一家盈利的企业,更要成为托起更多女性梦想的平台。”
李渔歌的演讲持续了二十分钟,从女性关怀讲到社会责任,从品牌建设讲到供应链管理。每一个观点都源自实战经验,每一组数据都凝结着创业路上的汗水。
当她的声音落下,会场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李渔歌微微鞠躬时,特意朝沈莉的方向看了一眼——她的目光澄澈透亮,嘴角噙着笑意,正在用力为她鼓掌。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笑了笑,那些搁在心里的旧事,仿佛真的就随着这一笑,彻底过去了。
会议散场时,李渔歌随着人流走出会场,一眼就看见等在大厅的林熠。
他手里捧着束向日葵,见她出来,眼睛一亮,快步迎了上来。
“走到这一步,我们用了十年。”他把花束轻轻放进她怀里,“以后会更好。”
李渔歌低头嗅了嗅向日葵温暖的香气,挽住他的手臂,展颜一笑:“那是自然,不过晚点再想那些,现在我们得赶紧回家,妈妈们还在等我们吃饭。”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滨海大道上,夕阳将海面染成流动的金箔。
李渔歌慵懒地靠在副驾上,觉得人生难得有如此的闲暇和放松。
“一脸傻笑,在想什么?”林熠偏过头来,腾出右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
李渔歌摇摇头,伸手与他十指相扣,掌纹贴着掌纹,像两片漂泊多年的叶子终于找到同一处脉络,让她心里生出无限感慨——
十年一梦,太多关隘。
最难的时候,真觉得这人间也不过如此,没什么好值得留恋。
可风不常驻,浪不回头,命运的手在背后轻轻一推,人生就又得启程。
所以何必畏惧?纵使命运从不许诺坦途,但能这般执手共赴未知的命运,已是人间至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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