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常理来说,一个盗贼要偷东西,闹出的动静总归是越小越好,如果能叫别人根本发现不了东西已经丢了,那才是上上之策。
而丹师们做了这么多事,非但不能达到掩人耳目的效果,反而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把全城都搅得不得安宁,让官府焦头烂额,不想彻查到底都不行。
但如果这正是他们要的呢?
云南宗教盛行,百姓对神鬼之说深信不疑,笃信程度远远胜过汉地。
祈福的金莲花珠,迎神的本主游行。每一次案发,都刚好选在了万众瞩目、象征吉祥的事件上,再在众目睽睽中,将其变为不可思议的凶兆。
这样所能引发的恐慌,简直如同沸水掉进油锅,是爆炸式的。
腐烂的黄金,毁容的死者……没有人认得出绿矾油,于是许多百姓至今都坚信,那是僵尸体内阴气所化的涎水。不管官府再怎么声称这并非妖邪作祟,也遏制不了市井间的流言。
两起案子,只有两个死者,算来其实没有多大损失,制造出的声量却足以让大理上下乱成一团。
“引发骚乱,制造恐慌?”陆离光的眉尖高高挑起,“那又是为了什么?你总不会说姜家准备要造反吧。”
是啊,是为了什么呢?如果是要制造混乱,又为什么选在了如此遥远的大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没有其他信息的情况下,她也无法仅凭猜测拨开迷雾,得到答案。
夏堇盯着眼前青翠欲滴的草叶,半晌才缓缓道:“我不知道,只是直觉而已,不过我的直觉一般很准。”
如果那晚留下了一个活口,说不定还能逼问出什么来,而现在,如果想要获知真相,恐怕只有等到再度与他们遭逢的那一天了。
不过,对她来说,还是永远也别再见到这群人更好吧?
片刻的宁静中,野草在风中摇摆,周围氤氲开一片薄而透的雨雾。
“话说回来,明天官府就要在金沙江边把杨春公开处斩了,”夏堇忽而扭过头道,“不管怎样,这是个无辜之人,我们总得给救出来吧。”
陆离光叹为观止道:“你之前怎么跟我说的来着?哦,劫狱不至于,然后你现在这是准备劫法场去了?”
他双臂环抱,微抬下巴,眼中仿佛闪烁着某种戏谑的光泽:“我可提前跟你说好,劫法场那是另外的价钱。”
夏堇十分不解地看着他。
“什么劫法场?我要给杨春洗清冤屈,劫法场不是把他的罪名坐得更实了么?”
陆离光:“……”
她又补了一句道:“而且,你反正已经是罪多不压身了,我可还不想被通缉吧。”
“……”法外狂徒陆教主恶声恶气道:“那你待怎的?”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咯,”她很轻缓地吐出一口气,“咱们其实无需露面,也让老天显一下灵就好了。”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少女微微转头,忽而若有所思道:“不过,这个法子需要百来两金子,你说我们该到哪里去找?”
作者的话
灰鸢尾
作者
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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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20、大黑天(2)
五华楼外的主街上矗立着一座三进大宅,灯火通明,十足气派。
这是城中黑道的舵把子,赵老大的家。
灯火初上,赵老大在一伙打手前呼后拥下,志得意满踏入院门。
黑道表面上与普通社会对立,实际上却是依附白道生存。金莲珠案发以来,道上能销赃的当铺、牙行都是重点怀疑对象,知府一味向他施压,赵老大不胜其烦,又不能不应付着,也被折腾得人仰马翻。
不过,如今案子终于告破,他又能回到往日纵情酒色的享乐生活了。
到了大宅门前,众多保镖各自散了,只有心腹阿齐跟了上来。
赵老大今夜喝了不少,整个人晕陶陶的,走了两步,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张秀美倔强的面庞,转头问阿齐道:“那个姓杨的小丫头还没弄来?”
据说唐明皇有专门替他物色美女的花鸟使,赵老大手底下也养了几个这样的孝子贤孙。其中就数这个阿齐最乖觉,赵老大十分器重,他在帮里爬得也快。
只不过,近来阿齐的脸鼻青脸肿,门牙缺了几颗,说话都丝丝漏风。众人都以为他是遭了道上仇家报复,但阿齐坚称是起夜时一不小心,自己摔了一跤。
阿齐捂着嘴巴,点头哈腰地赔笑道:“大哥你忘了,那个丫头的哥哥就是犯事的金匠啊,明日就要处斩了!这丫头真是晦气得很,在这当口实在不宜和她扯上关系啊。”
赵老大一想也是,又骂道:“这个晦气,你不知道找别的吗?”
谈话间已到了卧室外,木门虚掩着,里面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线。赵老大喃喃骂了一句,将门踢开:“奶奶的,不知道掌灯?都死到哪里——”
大门吱呀一声向内推开,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寂静的屋内,窗边竟然端坐着一个少女。
如银的月色洒将下来,将她半边纤秀而冷淡的面颊映亮,乌发墨眸,恍若神仙中人。
赵老大陡然仰了仰后背,半晌,又往前走了几步,伸着脖子直勾勾地盯着她瞧,好半天才确认,那不是自己喝多了酒产生的幻觉。
他顿时喜上眉梢,拍着阿齐的肩膀笑道:“好小子,这是你给老子弄来的?回头重重有赏!”
可是,阿齐也正直勾勾看着那个少女,缺了牙的嘴巴不可思议地张大,那神情却并非惊艳,而是见了鬼似的惊恐。
他像公鸡打鸣似的尖叫了起来。“你、你、你、你……”
少女睫毛微垂,唇角流露出了一个薄冰似的笑意:“又见面了。”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大门在背后重重关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巨响。
赵老大与阿齐回过头去,而直到这时他们才注意到,在身后的黑暗里,在月色不曾照到的角落中,原来还站着一个黑衣男人。
那个人缓步上前,年轻而俊秀的面容一点点被月光映亮。这张脸上甚至还带着点散漫地笑,只是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莫名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森然。
赵老大本能地倒退了一步,而他问道:“你就是赵保吉?”
……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后,夏堇淡然道:“给人留口气吧,陆兄。”
现在地上有两只鼻青脸肿的猪头了。
陆教主抢劫经验丰富、斗殴经验就更加花样百出。
赵老大如此胖大高壮的一个人,被他皮球似的拍了几个来回,叫得比杀猪还惨,至于挨到第二遍揍的阿齐,另外半边牙也不剩几颗了。
从结果来看,这怎么说是一件惩治恶霸、劫富济贫的好事,可是叫他一干,夏堇就实在有点难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一方。
陆离光嗤笑一声坐在桌上,监视着赵老大翻箱倒柜,掏出家里所有金条。
说来也是神奇,他的眼睛都已经肿成了两条眯缝,可夏堇居然能从里面辨认出几分如丧考妣的心疼来,可见此刻是何等割肉之痛。
三十来根金条,算起来有小二百两重了。
包袱打好,陆离光提在手里,转头就要潇洒离去。
夏堇从窗边跳下来,这时赵老大正窝在墙角呼哧带喘,她路过时顿住了脚步,忽而好奇道:“说起来,你家里供的那是什么东西?邪神吗?”
白族百姓家中多供奉大黑天,这间富丽堂皇的屋子里也有佛龛,可上面供的却是一个没见过的形象。
大黑天是忿怒护法神,法相已可说是十分凶恶,而这尊造像的丑陋狰狞犹在其上。
青面獠牙,豹头环眼,手持鬼头大刀,并且张牙舞爪,是个似鬼多过似人的怪物。
夏堇自问也算见识广博,可却从未见过这样古怪的法相。
赵老大努力睁开眼睛,谄媚道:“回……回仙姑的话。咱们是道上混的,和老百姓不一样,拜的是凶神邪尊,保武运昌隆。”
看来是某种民间淫祀,可是他都被揍成这样了,想必压根没什么保佑的作用。夏堇点头道:“哦,这是谁啊?”
她站着不走,陆离光等得不耐烦,扬声叫了一句。
说话间牵连到了闷痛,赵老大捂着肚子,颤颤巍巍道:“是玉……玉宸……”
这两个字落入耳中,少女的眉梢挑了起来,神色顿时变得十分古怪,而陆离光见她不动也不应,有些诧异地大步折了回来,显然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而后,赵老大一边呼痛,一边断断续续说完了那个尊号:
“玉宸镇宇九霄血煞邪尊紫微教主。”
一语落下,周围陡然陷入了诡异的静寂。
夏堇:“……”
陆离光:“……”
陆离光:“…………”
那一刻他的表情之五彩纷呈,让夏堇本能地想要装作自己刚才突然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