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光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
“我还想呢,女人骨架细,练轻功本来得天独厚,你怎么能学成这样?”他说,“现在明白了,就是该打基础的时候下不了狠心,早这么吓几回就练出来了。”
夏堇:“……”
这样跳过一次,昙鸾就宁死也不肯上去第二回了,只赤脚踩在岸边水浅的地方,捞里头的银鱼。
潭中的鱼果然少刺,烤熟之后无需什么佐料调味,简直鲜掉舌头。吃完鱼,湿透的里衣差不多也被山风自然吹透了。
如此歇息半日,翻过山,官道上渐渐热闹了起来。除了长途跋涉的马帮商贩们,还有附近的乡民,队伍熙熙攘攘,人人都十分期盼地向远处眺望着。
云南最繁华的城镇——府治昆明,就在眼前了。
“小少爷,昆明城就要到了!”
一辆青幔的马车辘辘驶过,从外表看来相当低调,只有车辕上悬挂的木牌彰显着主人的京官身份。
阿砚探头探脑地朝城门处张望着,十分不满道:“怎么也没见来迎接的人?就算知府政务繁忙来不了,难道手底下的人也派不来?!都干什么去了?”
“行了,阿砚,京城到云南万里之遥,他们也不知道我具体什么时候到啊。”
一个青年正向帘外眺望,一身红色飞鱼服束出挺拔身形,眉目俊秀,风度翩翩中又徜徉着一股英气。
这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正五品镇抚使,兰萧。
二十岁刚出头的镇抚使,放眼朝野也实在是年轻得过分了。兰萧能坐到这个位置,当然因为他才能出众,武艺超群,连形貌都一枝独秀;也更因为,他的父亲是大理寺卿兰大人。
其实如今,兰萧到哪里也都当得起一声兰大人,但阿砚是从小伴他长大的家仆,习惯改不过来,仍然称他为小少爷。
一路千山万水,颠簸几个月,终于即将抵达目的地。
距离城门很近,车夫已经勒住缰绳,放慢速度。阿砚咕咕哝哝片刻,很快又把这茬抛到脑后,兴奋又好奇地打量着外面与京城截然不同的风貌。
“这是什么?葫芦吗?……哇!小少爷快看,那儿有大象!”
兰萧笑了一声,却没有和他一样东张西望,只凝望着昆明城的大门。
“接下来可是场硬仗啊……”他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声,坐姿笔挺如松。
作者的话
灰鸢尾
作者
06-24
两句缅语分别是:“朋友”和“谢谢”。本卷又名《中缅合拍之明(朝)侦探小边:纯黑的噩梦》
第36章 ☆、21、金栗散人(1)
有明一代,说起云南,就不能不提沐氏。
沐氏封黔国公,世代镇守经营云南。一百多年来,沐氏家族平定了大小土司叛乱几十次,至今执掌征南大将军印,享有极大的军事自主权,在民政经营上也是树大根深。
传到第七代,如今这位沐王爷——沐朝弼,在云南已经如土皇帝一般。
半年前,沐王爷的小世子去踏青打猎,不知怎么和一个乡绅起了口角,竟纵马将人活活踏死。事后按察使轻拿轻放,称马匹失控,只惩治了几个奴仆了事。
消息传到京城,引起许多言官弹劾,扰得皇上不胜其烦,于是派了锦衣卫来复核案件——而这个人,就是他兰萧。
“若事情属实,务必严加申饬,赔偿苦主,以儆效尤。”
这着实不是什么好差事,会落到兰萧身上,不无他一直以来太过出挑,受上司嫉妒的缘故。
一个五品京官,就想在昆明拿下沐王爷最宠爱的小儿子?开什么玩笑。
更何况,此行他其实是来……
预料到接下来这段日子会如何寸步难行,兰萧脸上却不见沮丧之色,沉静宛如一棵皎皎玉树。
马车到了城门处,阿砚去递了表明身份的公验,守卫立刻毕恭毕敬地让出一条路来。回到车上时,阿砚啧啧称奇:“当真稀罕,小少爷,这儿居然有和尚和道士结伴呢。”
这时马车的帘幕刚好被风卷起一角,兰萧望向不远处,只见等待入城的队伍中,有三个人站在一处,正眉飞色舞地谈天:一个和尚,一个女冠,还有个江湖浪人,果然是个很奇怪的组合。
兰萧不以为意,微笑道:“大野藏龙蛇,江湖多奇人。阿
砚你也不要太大惊小怪了。”
只是,大概是巧合,那个少女也刚好朝他的方向望来,一双沉黑干净的眼眸中,仿佛极其迅速地闪过了一丝变化。
不过,风过帘落,马车已经远去。
夏堇收回视线,只见官车一走,城门处的守卫直起腰杆,马上就换了一幅面孔。
他趾高气昂道:“运的什么?”
排在他们前面的是个胖商贩,连连赔笑道:“粳米,是粳米。”
辎车上满满装着几十箱货物,守卫核查了路引和货单,按照规矩,要按照十里抽一的比例随机开箱验货。
守卫绕着辎车转了几圈,开了两三只木箱子,里面果然堆满了雪白的粳米。商人心领神会递了些铜板过去,收了茶水费,货物很快顺利通关。
接下来轮到他们几人。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和尚和道士各自有出家的度牒,而陆离光——他在路引上的名字叫“陆琰”。说起来,那张盖了官印的空白路引,还是从赵老大家里一起拿走的。
一路直到入了城,陆离光都还在若有所思地望着刚才那辆拉货的马车。和尚疑惑道:“陆兄,怎么了吗?”
陆离光摇了摇头,道:“味道不对,那车不是运米的。”
和尚有些惊讶地瞧了他一眼,而陆离光想了想,又道:“像运香的。”
夏堇顿时心领神会:“走私的?”
中南半岛是香料的主要产地,胡椒、乌木、黄蜡、沉香,这些香料在民间的需求量都非常大。通过朝贡贸易进来的那点量远远不够,于是走私生意非常猖獗。
当时两条主要的走私线路,一条从暹罗走南洋入广东,另一条就是从缅甸,经由茶马古道进入滇西南。嘉靖年间海禁非常严格,沿海走私商遭受重创,于是,云南的这条走私线路便蓬勃发展起来。
箱子上面铺了一层粳米,大量香料藏在底下,气味其实是很难遮得住的。
刚才那个守卫未必闻不出来,只不过这条路线上下打点得活络,大家都要从中捞好处,不会为难罢了。
夏堇道:“刚才我都没多注意,不过看不出来,陆兄你鼻子还挺灵啊。”
不想陆教主转过头,阴恻恻地瞪着她道:“我为什么对这个气味印象深刻,你心里没数吗?”
夏堇:“……”
除了饮食、供奉以外,许多香料也作为药物使用。她回忆了一下自己当时那碗醒神通窍的十全大补汤,很淡定地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大理已经算是滇西重镇,但在繁华程度上,与昆明城还是不可同日而语。
清凉国里无烦热,双鹤桥边人卖雪,十里湖光晴泛蝶。
在离开云南之前,这将是他们经过的最大的城镇,需要补足给养,为接下来的旅程做好准备。
进城不久就是一条极热闹的长街,集市上有许多稀奇果子吃食。小贩吆喝着卖凉碗,里面调梅点蜜和琼屑,美味极了。
沿街一路逛下来,旅程中的必需品采购得七七八八,身上的银子也如同水一样地流走了。只不过三人都看得目不暇接,没人留意。
陆离光手里不留财,没钱时怎么都能凑合,一旦有钱就一掷千金;至于夏堇,说她大手大脚,那肯定是冤枉了;说她俭省,却也不是那种普遍意义上的俭省。
比如,这日采购结束,夏堇最后带着他们转去了一家布庄。
伙计瞧她是年轻姑娘,热情百倍迎了出来,铆足了劲要给她推销软烟罗。
陆离光不由得好奇道:“你要买衣服?你不是一直都只穿那一件青衣服吗?从上路开始都没换过。”
夏堇点头道:“是的,我每到一个地方就把旧道袍卖了,再买一件一模一样的。所以也可以说一直只有这一件。”
她去内室量体裁衣,两人带着大包小裹坐在外面等候。周围往来的都是女孩,满目绫罗绸缎,莺声燕语,陆离光待了片刻便觉无聊,径自去外面街上转悠。
四处望了片刻,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吆喝声,陆离光回头一看,原来是个十二三岁的小童,正在一间铺子外扬声叫卖。
那小童声音清脆,传得又远,颇为引人瞩目:“蔷薇露,茉莉膏!进来瞧一瞧,闻一闻,不买也能润润神——!”
陆离光不由得驻足下来,向那里瞧去。
那是间香料铺子,室内放着一只三足金炉,淡雅香雾从里面弥漫开来,柜子上摆满了名贵木盒。外面摊子上放的则是便宜些的货色,花椒、桂皮、驱蚊的百花散,还有些编好的香囊,颇为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