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苍白的小脸上,眼睛还紧紧闭着,没有发出一点声息。陆离光很快意识到,夏堇并没有清醒过来,这只是出于本能的攻击——就像蛇被砍成两截之后,断头还能咬人似的。
是因为刚才偶然触动了她体内那股怪异的真气吗?
陆教主艺成以来所向披靡,连受伤都非常罕见,这种情形,更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次——以至于片刻间,他暂时没想出来该怎么办。
“别咬了,我没惹你吧?……你松开!”
和她说话毫无作用,陆离光按着她的脑袋往后推,她又不肯放,只好将两根手指抵进她牙关之间,好不容易才把夏堇从自己手腕上给扯了下来。
一圈整齐而清晰的牙印深入皮肤,两行鲜血还在顺着腕骨流下,还好控制及时,只是皮外伤。
叫狗咬了都得咬回去,那叫人咬了怎么办?
也咬回去?
可她这也不是故意的吧……陆离光瞧了一眼她白皙纤细的手腕,忽然感觉
做人也不能太睚眦必报。
但什么都不做,又未免太宽宏大度,他憋了半天,最后决定还是等她醒过来再说,于是先阴恻恻道:“你牙口还挺好。”
可是她听不见,夏堇闭目躺着,又没有一点声息了。
殷红的血染在她唇瓣上,终于给这张苍白的脸增添了一点鲜艳颜色。
虽然此时全无意识,但让她就这样喝了一口人血下去也不是那么回事,陆离光想了想,先一把捏住她的下巴逼她张嘴。
鲜血顿时顺着嘴角流淌下来,他随手撕了一截丝绢过来,把她的嘴擦干净。
隔着一层丝,她沾着血的嘴唇柔软得不可思议,像一朵花。陆离光下意识道了声:“得罪了……”不过话到嘴边才发现问题,他的声量陡然拔高:“不对,难道不是你得罪我了吗?!”
好不容易才把这张血迹斑斑的小脸擦干净,陆离光深深呼出口气,决定先冷静一下,可是目光落在夏堇脸上的时候,却陡然凝住。
一滴泪,正从她紧闭的眼角流淌而下,闪烁着晶莹的、微弱的珠光,顺着眼窝的轮廓,落在枕上。
仿佛一切坚固的外壳都被卸去了,在噩梦似的幻觉中,她的神情简直令人心碎。
她的嘴唇在极其微弱地翕动着,幅度轻得几乎无法察觉,根本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是从那个口型之中,陆离光还是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师父。
陆离光陡然直跳了起来。
这个瞬间,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恼火直冲上头,让他简直是出离地愤怒了。也不管夏堇能不能听见,陆教主先指着她的鼻子,怒火冲天道:“你给我等着!”
这一下用力过猛,险些戳到她的鼻梁上去,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着,又咬牙切齿地隔空点了几下。
放在桌上的槐花牛乳已经凉透了,陆离光一把拿起那只小盅,夺门而出。
作者的话
灰鸢尾
作者
07-11
sorry大家,这几天在赶路+状态不是很好,加上最近几章都会是很重要的感情线,知道要写什么但还是写得有点卡,私密马赛……(鞠躬
第46章 ☆、25、夏之日,冬之夜(3)
一切都在熊熊燃烧。
传说中,地狱的第六层名为炎热地狱。生前犯下杀戮之罪的恶鬼,将在此承受铜镬烹煮与炭火深坑的酷刑,永生永世在烈火之中呼号。
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能感到周围的烈火,猎猎而起,逼人眉睫,要把她烧成一具焦黑的骨骼。
一股暴烈的愤怒在血管之中奔流,她要挣脱这个牢笼,她要亲手撕碎这些人的喉咙。可她又是那么害怕,她想流泪,想求救,想求一个解脱。
我在哪里?
在把夜幕映亮的烈火之中,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啊……原来是那一夜。
华服广袖,手中剑气如电光纵横,几乎将燃烧的大地映成凄厉的雪白。
然后一切转瞬黯淡下去,他在对她微笑,对她叙说,在苦苦地哀求,从那双熟悉的眼眸里,一滴泪滑落下来,坠落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中,像他的血一样很快蒸腾不见。
微弱的感知与可怕的幻觉混在一起,在破碎崩解的世界中,仿佛隐约回荡着遥远的歌声。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混沌的意识一点点流回脑海,夏堇最先感受到的竟然不是光线,而是牙齿上的一点甜味。
随即,那点味道从舌尖流入咽喉,带着槐花甘甜的芬芳,还混着一点不容忽视的辛辣。模糊的视野在明暗旋转,夏堇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有人正往她嘴里喂着什么东西。
光芒倾泻而下,逆光中映出了一张英俊的脸,正皱着眉头望着她。
陆离光。
她不在那处角落里,而是躺在床上,头被枕头垫高了,而他端着一只汤盅,正用小勺子喂进她嘴里。
见她醒来,陆教主脸上露出了一个春风般和煦的笑容,但就是因为太和煦了,简直显得有点慈爱,让人浑身发毛。
“醒啦?来,张嘴,啊——”他舀了一勺,非常殷勤地朝她嘴边送了过来。
夏堇哑声问:“这是什么?”
陆离光和颜悦色地笑道:“土豆啊,快尝尝。”
夏堇的眼神转过他笑吟吟的脸,很坚决地把嘴唇抿紧了。
“我没傻,那是姜。”
陆离光没能得逞,倒也没气馁,又有条不紊喂了她几勺姜汤,才问道:“好喝吗?”
夏堇诚实道:“不太好喝,有点辣。”
“不好喝就对了。”陆离光道,“刚才阿苓给我们几个煮了槐花牛乳,那个很好喝。”
夏堇轻声道:“那槐花牛乳在哪?能换那个给我吗?”
他闻言笑得更加开怀了,仿佛就在等她这句话,“没了,我把你那份也喝了。”
夏堇:“……”
其实姜汤这么简单的东西,怎么也很难煮得难喝。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陆教主又萌生出了多余的灵机一动,他煮了足量的姜片,还扔了一大把红枣、枸杞和槐花,导致这碗姜汤又甜又辣,几口下去,胃里像烧起了一把火。
虽然口味很难恭维,但“多就是好”也不无道理,因为浑身的僵冷感确实在慢慢散去。
夏堇双手撑在床上,把身体坐直了些,听他闲闲开口道:“你这一次发病,距离上次差不多一个月吧。”
照比上一次来说,她发病的间隔还在继续缩短。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她的病情还在继续恶化,可是走了几千里路来到云南,好不容易挖出来的这株救命稻草,对这桩怪病也一无所知。
夏堇抬起一只发冷的手按在眼睛上,轻轻揉按着自己的眉心,无声地笑了。
陆离光将她这副超然物外的态度看在眼里,眉心下意识地就跳了跳,沉声问道:“你不是说,在发病前一炷香的时间,你自己会有预感吗?”
“是,我发现了,所以……”
他打断道:“那你不在床上躺着,缩在墙角干什么
?”
夏堇愣了愣,放下手,发现他正眼珠不错地紧盯着自己。
“这座宅子里没有外人,是个很安全的地方。你知道自己要犯病,也不好好躺在床上,还装模做样地往角落里一藏,好像很警惕似的。要是真有人闯进来,你在那缩着有什么用?”陆离光越说越觉得不对,“你怎么不躲树上去呢?”
夏堇小声说:“我那不是怕掉下来吗?而且,发病的时候,我……”
她毕竟一动也动弹不得,即使只是聊胜于无的防护,她也下意识地想把自己藏起来。
她的视线往旁边转了转,逃避的意图已经溢于言表,陆离光却不肯放过这个话题,一瞬不瞬盯着她:“浑身都冷成那样了,还往地上躺。你要是真怕在这段时间遇到什么危险,为什么不叫我来?”
四目对视,答案其实已经清清楚楚地写在了两个人的眼睛里。
因为戒备,一种深入骨髓的戒备。在最脆弱的时候,她不想把性命交付到任何人手里,其中也包括他。
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在江湖孤身漂泊已久,有这样的心理其实也是人之常情,但他们毕竟已经同行了一段时间,这样的事实陡然暴露出来,到底是有点伤人的。
这样对视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仿佛变得非常近,连他身上温热而坚实的气息都变得异常清晰。仿佛有某种力道在心头不轻不重地一撞,夏堇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但还没开口,陆离光就已经和颜悦色地道:“张嘴。”
他勺子里明明就放着姜片,夏堇赶紧把嘴唇紧紧抿住,用实际行动表示不张。
陆离光威胁道:“你张不张?”
见他大有要把姜片硬塞进自己嘴里的意思,夏堇情急之下,连忙一把握住他的手,唇角扬起笑容道:“我真不想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