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光道:“旺财。”
阿琮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两个名字有多天打雷劈,还急着解释道:“哥哥,咱们家这一辈取名,男孩从‘景’,女孩从‘端’,要加上这个字的!”
文瑛一把捂住了侄子的嘴,显然只希望这一页赶紧翻篇。
取名未成,陆离光又开始试图教阿琮武功。一日停车歇息,他随口教了几句口诀,
又演示了一遍,然后勾手道:“来来,你跟我比划比划。”
阿琮点了点头,握紧拳头冲过来,陆离光一抬腿就把他绊了个跟头。阿琮也不气馁,第二次又一五一十地照做。几次三番下来,陆离光唉声叹气道:“你这孩子,我看学武是真的没前途了。但胆气还算过得去,等你长大了来找我喝酒啊。”
文瑛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陆少侠,你教他点好的行吗?”
“这怎么不是好的了?”陆离光十分不以为然,“天底下还有比酒更好的东西吗?”
阿琮赶紧帮腔道:“哥哥说得也不无道理。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唤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第五天,将一行人送到宁安镇,陆离光自觉功德圆满,把衰马破车留给了他们,自己转身就走。文瑛一路追出来,与他含泪作别,说她们一路奔波落魄至极,如今实在没什么送得出手的东西,等安顿一段时间,再带着厚礼去应虚山登门拜会。
算算时间,陆离光自己又去喝了两天酒,才悠哉游哉晃回了应虚山,这时魏元礼已经暴跳如雷。
无他,因为应虚山派出去的人是两个,生辰大宴上却只到了一个。武当山上高朋满座,而陆离光竟然就大剌剌放了鸽子,李溦给出的解释是,他自己中途跑出去喝酒了。
以陆离光素日的作风,居然没人怀疑这个说辞,陆离光找到李溦,大怒道:“你怎么不找个好点的理由?”
李溦冷哼一声:“我说得不对?那你这两天干什么去了?”
陆离光:“……喝酒去了。”
他再一想又觉坦然,反正用来数落他目无尊长的事已经能绕应虚山三圈,也不差这一件了,顿时心有天地宽。
对陆离光来说,这只是夏日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很快就给搁到了脑后。
一眨眼已是半年之后,第一场大雪落下的时候,陆离光哼着小曲,正往回山的路走,斜地里突然冲出一个身影,一下子就在他眼前跪了下来。
竟然是文瑛!
如此寒冬,她的脸一片煞白,人也在控制不住地发着抖。陆离光愣了愣,正想把她扶起来,文瑛却直接一个头磕到地上,哽咽道:“求你……陆少侠,求求你!”
从前相处的那几天,她一直是个内敛文秀的人,即使在被追杀的时候,也没有如此涕泪横流,陆离光皱眉道:“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
文瑛抬起头,一双眼里全是通红的血丝:“阿琮和小七不见了!”
原来这日天降大雪,一家老小都在屋子里猫冬。文瑛和婆婆们忙碌着做饭,让阿琮带着弟弟妹妹在屋里烤火,等饭上了桌,却怎么叫都不应,文瑛一推门,发现屋子里的窗户大开,床上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男婴了。
阿琮与小七,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竟然无影无踪地人间蒸发了。
“防着外面有狼,咱们特意从里面钉死了窗户,”文瑛哭道,“阿琮有多机灵懂事,你是见过的。当时咱们就在外面,从头到尾,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呀!”
陆离光眉头紧拧,先本能道:“有拐子?”
但宁安镇距离应虚山如此之近,这可是在应虚派的眼皮底下,拐子再不长眼,也不该来太岁的头上动土。他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又问:“是你们的仇家吗?”
“要是仇家,也不会放过我们这一屋子的大人,就算是想绝咱们家的后,双胞胎里也没有抢走女孩,放过男丁的道理啊!”文瑛浑身发抖,嘴唇仿佛显出了一层可怖的青色,上下牙关直打颤,“这么冷的天……这么冷的天……陆少侠,咱们实在是束手无策了,求你……求你救救他们!”
第49章 ☆、27、谁是英雄(1)
“我随文瑛一起回了宁安镇。那段时间,我几乎将周围几座镇子翻了个遍,甚至真的逮住了几个人牙子,可是上天入地也没能发现一点踪迹,这两个孩子就像是凭空蒸发了。”
从夏堇的角度看去,陆离光的半边面孔笼在昏暗的烛光之中,嗓音罕见地显出了几分艰涩。“一个月。所有能想到的可能和办法,我都试过了,最后束手无策之下,李溦甚至修书一封,求他父亲托当地的知府彻查此事。”
“时间拖得越久,文瑛她们就越绝望。腊月里天寒地冻,那么小的孩子没有家人照顾,哪里还能有命在?”
即使在无灾无难的丰年里,小孩子要平平安安长到成人,也不能算一件容易的事情。仅宁安镇一地,每年就有成百上千的孩子夭折。没有人知道,阿琮与小七是不是也已经化成了河边两具无定的小小尸骨。
灯火轻轻摇曳,他的眼睛闭了闭,再睁开时,仿佛看到了十七年前一个天寒地冻的晚上。
柴火在屋子里噼啪燃烧,周围响起细若游丝的哭声,是婆婆们还在以泪洗面。文瑛怀抱着男婴,勉力撑起精神,叙说着什么,而他焦躁地踱着步子,因为连日奔波,眼中已经泛着许多血丝。
夏堇静静望着他,不知何时,她的手指已经攥紧了身旁的一截锦被,用力到关节发白。
“那时我觉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两个孩子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丢了。一个月找不到,我就找一年、两年,无论是生是死,总要把他们带回家人身边。”陆离光微微转过头,唇角扬起了一个十足讥诮的冷笑,“不过,当时我也没料到,只在半个月之后,我就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那一天,因为一场意外,我误闯进了青峦峰上的禁地之中。”
……
对于应虚山上所有弟子来说,青峦峰都是不许踏足的禁地。
少年时,出于好奇,陆离光曾突破层层机关,闯上峰顶去看流星,为此足足被关了半年禁闭。可是在他记忆里,那时峰顶上只有一座光秃秃的观星台,现在,他面前却矗立着一座奇怪的院落。
玉树琼花,檐角飞翘,华美而寂静,没有一丝声响。
当他推开院门的时候,只见被雪盖满的草地上,竟然有两个孩子正在玩耍。
禁地里,怎
么会有孩子?
他们都八九岁模样,穿着一模一样的靛蓝色的道袍,正在拿着草茎拉扯,玩的是最常见的斗草游戏。
可是孩子玩耍时往往大呼小叫,可他们像在上演一幕奇怪的哑剧似的,只有动作,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陆离光的脚步蓦然顿住。
“你们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你们的师父是谁?”
没有回音,两个孩子只是不理,专心致志地拉扯着草茎,在漫长的沉默之中,他们连头都没抬过一次,对他这个闯入者完全视而不见。
陆离光的眉头越皱越深。
他大步走到两个孩子身边,这下他们终于转过头来,两张清秀的、白皙的小脸,上面没有一点表情,像是两具装聋作哑的木偶。
“我在跟你们说话,能听见吗?我问你们是谁?”
两双漆黑的眼睛看着他,过了半晌,其中一个男孩点了点头,以示自己能听到,却依然不开口。
“你们是应虚派的弟子吗?”
男孩用木讷的眼神望了他半晌,缓缓摇了摇头。
以如今天下第一大派的名望,许多根骨不算上佳的孩子想拜入门下都未必可得,这两个孩子反应迟钝得像木偶,打眼一扫就不像是弟子。可是两个普通小孩,又怎么会出现在他当年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闯进来的禁地里?
“是有人把你们带到这里?是谁?”
这一次,两个孩子一动不动,没有一点反应。
一种隐约的不适感,正像一把尖尖的凿子轻轻敲击着太阳穴,陆离光自艺成以来,还从未怕过什么,可是不知怎的,此时他的心底竟然在浮现出一丝怪诞的寒意。
一个多月以来,他所有的精力都扑在找阿琮与小七的事上,在与各种人交谈询问时,不知把他们的相貌特征重复过几十几百次。
——八九岁,大眼睛,白白净净,长得很清秀的男孩。
现在,他面前就有两个。
就像是处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本能,陆离光心中突然掠过了一丝怪异的猜测。他半蹲下来,问道:“你们有没有遇到过一个孩子?他……和你们差不多大,也是八九岁,他叫阿琮。”
非常缓慢地,两个男孩竟然点了点头。
乍然之间巨大的震惊,让陆离光甚至来不及去思考中间种种奇怪之处,他紧紧盯着男孩,连连追问:“你见过他?他在哪里?!”
男孩面无表情,缓缓抬起手臂,将食指指向了他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