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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在青山外_灰鸢尾【完结】(66)

  同一个夜里,静谧的昆明城中。

  一点雪白的萤火突然映亮,如同一尾轻灵的游鱼,在霜白的月光下浮动着隐约的光泽。

  一间大宅中,一个老人正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捂着胸口干咳了几声。

  吴伯宗今年六十四岁。

  人老了觉轻,起夜也频繁,而且家中最近遭逢大变,他半夜常常睡不安稳。

  他哑着嗓子喊了几声叫水,没人应。吴伯宗顿时心中恼怒,心道值夜的丫头定然是偷懒睡死过去了。

  他摸索着握住放在床边的拐杖,坐直身体,一双浑浊的老眼扫向外间,那儿竟然空无一人。

  “没规没矩!没规没矩!”吴伯宗用拐杖重重杵着地面,嘶哑地骂了两句。

  在致仕之前,吴伯宗曾经在礼部为官,后来又在云南布政使司任经历,也算在宦海沉浮了数十载。

  如今他年纪大了,回到家中,本该含饴弄孙、颐养天年,谁曾想祸从天降。前些时日,他一个小舅子出门打猎,竟然与沐王府的小世子起了冲突,叫他纵马给踏死了!

  事发之后,按察使轻描淡写便将此事揭过,世子毫发无伤,只关门思过了几日。

  吴伯宗的妻子悲愤欲绝,在家以死相逼,要他去给当年的进士同僚写信,定要让他把事情捅到京城去,去告御状。无奈之下,吴伯宗给旧日的上司寄了信,以一个尘封多年的秘密交换,求他出手弹劾小世子。

  信寄了出去,不久之后,京中果然物议汹汹,皇上不堪其扰,派了锦衣卫来复核案件。可是,当时的激愤一消,冷静下来以后,吴伯宗心里却逐渐开始打起了鼓。

  小舅子又不是亲弟弟,为了他,去捅沐王府这个马蜂窝?

  吴伯宗越想越怕,可是悔之晚矣,连日来他辗转反侧,噩梦连连,梦中小舅子那血肉模糊、被无数马蹄践踏的脸,全都变成了自己。

  他嘴里喃喃咒骂着,不知是骂偷懒的丫头,还是骂自己一时冲动,挣扎着下了床来,想去倒杯冷茶压压惊。

  目光无意扫过窗边时,吴伯宗的视线骤然凝固了。

  临窗的案边,竟然端坐着一个人!

  一个少女坐在他最喜爱的那把太师椅上,手中端着他的薄胎白瓷茶具,正饶有兴致地品着茶,如瀑的青丝垂落,娓娓如流水。

  桌上摆着一只雪白的烛台,茶盏中,氤氲的白气飘散开来,模糊了那张陌生的、优美如工笔画的侧脸。

  那一刻,吴伯宗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揉了揉眼睛,一句惊叫脱口而出:“你是谁?”

  那个人闻声转过头来。

  月光如水银泻地,映照出这张白皙惊人的面容,没有一点瑕疵,也没什么血色。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琉璃似的黑眼睛里透出一点阴影,掩盖了深幽的笑意。

  如此美丽的一张脸,可不知怎的,望之令人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寒意,简直像是传说中披着美人画皮的恶鬼。

  可是……从喉结和身型的轮廓来看,这分明又不是“她”,而是“他”!

  吴伯宗牙齿打颤,要不是还握着拐杖,险些就一下栽倒在地。完全出自本能地,一句质问脱口而出:“你……你是人是鬼?”

  少年闻言,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他放下了茶盏,瓷器与木桌轻轻相碰,发出清脆又令人心颤的一声“叮”。

  “你不认识我了吗?吴世伯。”

  吴伯宗又惊又疑,语调几乎难以成句,“我……我怎么会认识你?!”

  “是么?”少年很温文地发问,态度甚至称得上彬彬有礼,“那封寄往京城的信里,你写过什么?难不成你忘了吗?”

  “你……”

  仿佛全身的血液霎时冻结了,吴伯宗脸色青白,嘴唇不可思议地颤动着,“你……你是——”

  “嘘……”

  在那个名字即将出口的瞬间,少年竖起手指抵在唇边,微笑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想见我,何费那么多力气呢?我这不是来登门拜访了吗?”

  “不……不,我不是故意的,”那样轻描淡写的语气,让吴伯宗本能地倒退了一步,语调抖得几乎难以成句。“当年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那时我也自身难保!”

  李明殊望着面前惊惶失措的老人,好整以暇地笑了。

  “是啊,那时你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而如今,你却想拿那个秘密来给自己申冤,这难道不可笑吗,吴世伯?”

  “……不,不是,”吴伯宗的手指已经开始痉挛,“我不是有心的,我不是!我只是没办法!我只是……”

  “这些话,你可以去地下说给他们听。”李明殊非常柔和地笑了,“动手吧。”

  他脸上的神情太宁静,甚至带着几分安慰似的意味。吴伯宗惶急又茫然地看着他,而这时,身后一只铁钳似的手已经紧紧掐住了他的喉咙。

  祁正荣像抓着一只小鸡仔似的把他提离了地面,五指扣紧,喉骨挤压之间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

  吴伯宗的喉咙里逸散出气若游丝的求救声,李明殊饶有兴致地看了他片刻,轻轻吹灭那一点幽微的烛光,起身离去。

  天际线上已经泛起了一点黛青色,李明殊穿过寂静的天井,来到宅院外。等候在外的阿崇快步跟了上来,低声问道:“怎么处理,主人?”

  “做干净一些,”李明殊淡淡道,“吴伯宗把锦衣卫招到了昆明来,自然有的是人想杀他,他的死和我们没关系。”

  阿崇低头领命,又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李明殊眉梢一挑,”哦?是么?“

  “人都已经撒出去了,可是如果无忧小姐她……”阿崇微微咬了咬牙,遏制住脊背上蹿起的恶寒,“如果她没有往东边来,那咱们费再多力气也是……”

  “以我对她的了解,在大理与丹师遭遇之后,她不可能再在那里待下去。”李明殊道,“南边在打仗,北边都是山路,向西就是进藏了,她只能往东走。算算时间,她能落脚的城镇就是附近这几座,我就在这里等着。”

  他微微拢了拢袖袍,“各处官道驿站、水陆码头都给我盯紧了,如果这次再让她在眼皮底下溜出去,你这颗脑袋就可以换个地方安家了,明白么?”

  阿崇心头一凛,低声说了声是,又道:“主人,那个丹师一定已经给姜家发了信报,如果您能推测出无忧小姐的行踪,那么姜知还他早晚也会……”

  “是啊,当然。”李明殊轻轻呼出口气,脸上却不见什么紧张的神情,“云南真是个好地方。天高皇帝远,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风声传出去都不止慢了一步,庙堂与武林都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是个很适合解决宿怨的地方。他当然也会这么觉得。”

  昆明城正在青灰色的黎明中渐渐醒来,远处传来隐约的鸡鸣和车轮碾过石板的辘辘声。黯淡的微光从瓦顶洒下,少年拢住风帽,阴影也掩住了他眼底一点莫测的笑意。

  同一个清晨,滇池码头边的一艘合子船上,几个赤裸上身的脚夫正端着碗,狼吞虎咽地啃着干饼。

  昆明城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山路崎岖,水路反而畅通无阻。许多大宗货物会在滇池码头卸货,再通过船舶运入城内,于是码头上船只来往,川流不息。

  太阳即将升起,一天的劳作也就

  要开始了。

  一个脚夫最先吃完,在脸上随便呼撸了一把,向运货的舱内走去。这时迎面竟有一个人冲了出来,像只出膛炮弹似的猛然撞到了他身上。

  脚夫猝不及防被他撞到舱门上,还没看清人,先闻到了一股扑鼻而来的奇异香味。

  这个年代,身上能配香囊的都不是最底层的百姓,脚夫以为是来巡视货物的商户,气势顿时矮了半截,正要让开,再一瞧,那人原来穿着和自己一样的粗布衣衫,也是个干力气活的船夫。

  脚夫顿时怒不可遏了,拦住他骂道:“你干什么?赶着去投胎啊!你——”

  声音还未落下,那人竟猛然一口,咬在了他的大臂上!

  怒吼陡然变成了一声惨叫,那人死死咬住他的胳膊,竟然从上面连皮带肉地撕了一块下来!在他脸上,一双浑浊发黄、布满血丝的眼睛,不像是人,简直是什么失去了神智的野兽。

  那人嘴里血流如注,猛然推开他,跌跌撞撞地朝着岸上狂奔而去。

  惊骇的大叫声响彻了云霄。

  第52章 ☆、28、毗陀罗(1)

  陆离光说让她今后闲着没事锻炼身体的时候,夏堇还以为他只是随口那么一说。然而从第二天开始,她才知道他居然是认真的。

  晨起之后,夏堇走下楼来,见昙鸾照例在做早课,默诵全篇的《楞严咒》、《大悲咒》和《十小咒》,雷打不动。

  陆离光则正毫无形象地歪在椅子上,对她招了招手,伸出根指头道:“你也去坐着吧,盘膝,五心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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