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十屿甩下背包,在傅明霜旁边坐下。
就这样一直坐着,她撩着地上的杂草,他就在她身旁坐着。两人什么都没说。
过了良久,傅明霜玩腻了,才扭头看向他,看他顶着一头黑发,干净帅气的模样。
她把头枕在自己曲高的双膝上,语带轻松地说:
“陆十屿,你为什么不反抗?你连一棵杂草都不如。”
就算自己把她喜欢的灰发改了,她也没有发疯,也没有缠着自己,不像以前一样闹腾,不管神色和语气,都非常地平静。
陆十屿低头去看台阶上的草,纤细瘦弱的身姿藏着倔强的灵魂,但他却没有被打动,很理性地说:
“杂草之所以坚强,是因为它一无所有,只能奋力一搏。”
傅明霜笑了笑:“那你现在又有什么呢?”
陆十屿盯着她,没有回答。
“你的那些破事在我的经历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傅明霜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将它投向远处那没有光照到的黑暗中,喃喃地说:
“我曾经差一点就能逃出去了,可最后还是被捉了回来、被构陷,被威胁,但哪怕是这样,我还没认命。”
傅明霜一用力,把石缝的杂草拔了出来,递给陆十屿:“它被拔了,也会再从石缝里钻出来,它像我一样,也不认命。”
陆十屿没有接过,她便松手,杂草飘荡了几下,落在陆十屿的手背上。
“陆十屿,你有什么好输的?”
傅明霜起身离开,高跟鞋踩在大理石板上,“咯咯咯”的,差点就掩盖住脚踝那一阵一阵的铃铛声。
我有什么好输?
陆十屿一个人坐在漫长的阶梯上,看着傅明霜渐行渐远。
“沈逆……”他打通了一个电话,“安倩的事你不想提,我尊重你,但能不能告诉我傅明霜去精神病院的事。”
“你想知道,为什么不自己去问她?”电话那头的沈逆,似乎喝了很多酒,连声音都嘶哑着。
陆十屿没有接上这个话题,而是直接抛出诱饵:“作为交换,我会提出跟念九思解除婚约,放念九思自由。”
对方沉默了一会,才说:“不用了,我和念九思再无可能,我们结束了。”
陆十屿没有筹码了,沉吟了片刻准备挂掉电话,沈逆才说:
“沪市第三人民医院,我只能说这么多,其他想知道的,你自己去查。”
“谢谢。”
“没什么,我也想你和傅明霜两个人……都好。”沈逆说。
陆十屿挂断电话,抬手看了看手表。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打算连夜坐飞机飞到沪市。
***
周五傍晚的最后一堂课。
陆十屿下了飞机就一路赶来京大,最后踩着铃声走进傅明霜的教室。
他和傅明霜的事,何止在外语学院闹得沸沸扬扬,在京大,也不遑多让。
所以当黑毛的陆十屿重新出现在教室时,人群就忍不住沸腾,像一个锅盖盖不住100度沸腾的水。
而陆十屿,则直接走到最后一排,在傅明霜的身旁坐下。
“你好呀,陆同学。”傅明霜盯着他一头黑发,托着下巴,对着他巧笑嫣然。
自从傅明霜说了放弃之后,她对自己反而友善了很多。
像普通同学一样,见面就有礼貌地打招呼,不会剑拔弩张,也不会说暧昧的话,做暧昧的事。
陆十屿正准备开口,刚进教室不久的教授就来了一声呵斥:
“都上课了!谁还在讲话?谁?!是不是你们两个?”
教授中气十足地,对着教室中间那两位女生咆哮。
“出去!给我出去!别听了!我看谁还敢在我课上讲话的!”说完,那两位女生灰头灰脸地离开了教室,教授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枸杞水,开始上课。
傅明霜饶有兴致地打量了陆十屿,陆十屿脸色略微沉重,但还是乖乖地闭上了嘴。
看得出来,这门课程的教授确实够呛。就连平时上课倒头就睡的傅明霜,此刻也在乖乖听课。
敞开的后门将夕阳的余晖放了进来,把它投到教室的最后一排,将两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最后重叠了在一起。
陆十屿用不经意地用余光去看傅明霜,她侧身挡着余晖,就连睫毛也镀上了一层金粉。
不发疯的傅明霜,实在是太乖了。
陆十屿打开自己的笔记本,在上面写了几个大字,然后把本子推给了傅明霜:
【我去了沪市三医】
傅明霜低头看了一眼,睫毛颤了颤,撩动投在纸上的光影,然后将纸撕了下来,揉成了一团。
什么也没说,不动声色。
陆十屿拿回自己的笔记本,又写下了一张,推给她:
【在医院的活动墙上,我看到有一张你在角落的照片】
与旁人的欢呼雀跃不同,她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眼神落寞,脸色苍白,像那种瘆人的日本娃娃。
此刻的傅明霜,脸色开始难看,她用手中的笔“滋滋啦啦”地把陆十屿写的那几个字划掉,还不解气,笔一扔又将纸撕了下来,揉成了一团。
可陆十屿趁她不能说话、不能逃课,继续在她雷区上蹦跶。他又在本子上写道:
【有个护工说记得你,因为你只去了三天】
三天,哪有痊愈的可能。
所以只能说明,她被扭送过去不是为了治病,而是想留下一个精神病患者的病历记录。能做出这种事的,也许就只有她的父亲傅震川。
不用猜都知道,傅明霜又一次把纸揉成一团,瞪着陆十屿,像是一种发疯前的警告。
陆十屿坦荡荡地在她剐人的目光下,又在本子上写下:
【你既然重新高考了,为什么不读京大的医学专业?】
他翻了很久的网络,查到了傅明霜第一次参加高考那年,沪市有一段关于高考屏蔽生的新闻采访。
视频里的她,雀跃地对记者说,自己的志愿是当一名医生,已经被港岛大学的医学系录取了。
那时,视频里的她还朝气蓬勃,憧憬着可以逃离沪市。
与如今强颜欢笑下的傅明霜,判若两人。
这一次,傅明霜盯着本子看了好一会,陆十屿已怀着又被她撕下一张的心理准备。
可她却勾起了唇角,眼眸带着凉意,似笑非笑。
她拿过本子,接着陆十屿的那句话,在下面快速回了一句:
【我是捅死人才进精神病院的,我怎么当医生?不怕病人被我捅死吗?】
写完,她还在一旁画上一个夸张的笑脸,然后把本子推回给陆十屿。
陆十屿低头看那小人,嘴巴明明在笑,可眼睛像哭,歪歪扭扭,所有线条凑在一起,极度扭曲。
就此打住了。
陆十屿没再写纸条,而是抬头盯着黑板,似乎在听课,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眼看快要下课了,他才突然提起笔,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了一句。
“嘶……”
为了方便傅明霜把它揉成一团,陆十屿先将纸撕了下来,再推到傅明霜面前。
轻飘飘的一页纸上,印着陆十屿苍劲有力的几个字:
【结婚吗?捅死对方的那种】
纸上盛着夕阳的余晖,像镶着金边的证书,灼得人眼睛干涩。
第73章 一周四次
陆十屿的眸光紧紧地落在傅明霜身上,而她一直怔怔地盯着纸上那几个字。
他用笔,在纸上敲了敲,提醒傅明霜给出反应。
傅明霜抬头看着他,余晖从自己身后洒在他脸上,像圣人一样闪着光。
既然生在地狱里逃不出去,那我何不就在地狱里点一盏灯?
【可以,把一周四次写进协议里】傅明霜咧开了嘴,写了几笔又丢回给陆十屿。
陆十屿盯着纸上那几个字,眉川渐拢。
自己是在很认真地跟她讨论人生大事,她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他这是把之前的傅明霜放了出来吗?
傅明霜学着他的样子,用笔在纸上敲了敲,提醒陆十屿。
陆十屿只好大笔一挥,在纸上写下一个【好】字。
这一个字,倒给傅明霜整不会了。
之前那个洁身自好、守身如玉、宁死不从的良家妇女去哪了?
“好什么好?我口嗨而已。”她忍不住冲口而出。
紧接着就收到死亡投射。
教授炮轰:“说什么呢你?那个最后一排的,我忍你们两个很久了!眉目传情!还传小纸条!你当我瞎了还是死了?!出去出去,离开我的教室!”
陆十屿第二次被老师轰出教室,这一回,还带上了傅明霜。
傅明霜气鼓鼓地叉着腰说:“都怪你!你知不知道这个教授的学分很难拿的?”
“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学了?”陆十屿叠好了那张纸,将它放入自己的书包,然后冷着眼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