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琛受伤以后,屋子里摞了两堆金创药。
一堆是霍乾念叫武备房给的,另一堆是霍阾玉身边的侍女小月儿送来的。
不仅如此,听说云琛不让府医给她上药,坚持所有伤口都自己处理,霍阾玉便日日让小月儿来为云琛换药梳洗。
云琛生怕暴露女儿身,只得裹紧领口,不让小月儿碰。
小侍女急的去扯云琛的衣服:
“云护卫,府上礼教森严,所以小姐不能亲自来看望你,叫我一定要照顾好你,你就从了我吧!”
云琛红着脸,死命闪躲:
“男女授受不亲!小月儿你别扯我衣服!”
小月儿也红着脸,死命去扯:
“我也不想啊!可是小姐担心你,连饭都吃不下!我能怎么办?”
每日都要这样大战几个回合,非得累得小月儿精疲力尽,坐在地上直喘气才罢休。
最后实在没办法,云琛只好随便撸起一只袖子,将伤痕累累的胳膊伸到小月儿面前:
“服你了,你给我胳膊上药吧,这样你就可以交差了。”
云琛动作幅度有点大,小月儿只觉得眼前一晃,一条如枯木狰狞的东西就猛地展现在眼前。
云琛胳膊上只有两道深刀伤,四五道浅伤,本来不碍事。
但那被水蟒缠绕的大片青紫淤痕,却让整条胳膊都看起来很吓人。
小小闺阁女儿怎见过这些,见小月儿吓得脸色发白,云琛只能自己拿过金创药,往胳膊上糊了一层。
“好啦,就算是你帮我上的药,你可以安心交差了。另外,我是卑贱之躯,不值得二小姐费心,这话你一定帮我带给二小姐,多谢。”
云琛又不是傻子,霍阾玉这番示好,大概是对她有点动心。
可她是女扮男装,怎能白白负人,还是眼下趁少女情意刚萌芽时,赶紧划清界限为妙。
小月儿白着脸,点点头,然后热泪盈眶地离开了。
一连好几日,小月儿都再没有出现。
云琛原以为事情终于到此结束,谁知霍家的宗庙祭祖近在眼前,阖府上下都要出动。
云琛伤已好了七八分,也被安排前去随行护卫。
霍帮是大家族,祭祖是件非常严肃重大的事情,年年小祭,三年大祭。
每到大祭这天,所有护卫们都会统一换上更为考究体面的亲卫服制,浩浩荡荡地护卫着霍乾念去往霍家祠堂。
霍家祠堂修建在烟城郊外,一路过去要两个多时辰。
云琛被安排在霍乾念的轿子旁,和叶峮花绝一起随护。
透过轿帘,霍乾念定定地瞧着云琛身上笔挺的亲卫服制,只觉得颇为刺眼,便对叶峮道:
“叫云琛去后面随护。”
“少主,我们后面是二小姐,叫云琛去二小姐旁随护吗?”叶峮问。
霍乾念有点心烦,随意“恩”了一声。
于是,当云琛一边腹诽,一边走向霍阾玉的轿子时,老远就看见小月儿激动得狂戳霍阾玉的轿帘。
心中悲叹着,面上恭敬着,云琛走到轿子旁行礼,“云琛见过二小姐,少主命我为小姐随护。”
隔着轿帘,云琛听见霍阾玉故意“哼”了一声,道:
“你这卑贱之躯,配来为本小姐随护吗?”
云琛大喜,刚想说“谢谢您那我这就走”,却听霍阾玉又道:
“不过本小姐大度,不嫌弃,你待着吧!”
“唉……”云琛没忍住,叹了口气。
霍阾玉立刻掀开轿帘,紧张地问:“怎么了?伤没好是不是?还痛着呢?”
小月儿见状大惊,见左右已有人看过来,她赶忙把轿帘扯平,小声道:
“小姐,您有吩咐让云护卫办,启开小窗上的帘子就行。”
小月儿觉得自家主子是真关心则乱,竟然在这么多双眼睛前,把男女大防都抛在脑后了。
霍阾玉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多不合礼,臊得满脸通红,也不敢去掀小窗帘。
云琛的声音从轿子外传进来:
“二小姐,您不该为我这卑贱之人忧心,您应当吃好喝好,做您高高在上的二小姐”。
云琛心想,就从身份地位开始掰扯,断了二小姐的心思。
霍阾玉心想,他真好,他在担心我没有好好吃饭。
云琛说:“二小姐人美心善,自有良缘相配的。”
霍阾玉心想,真好,他夸我美呢!
云琛自顾说了一大堆已经快赶上“直言拒绝”的话,却不知轿子里面,霍阾玉已经说服完自己,羞得脸颊绯红。
她掀开小窗帘,一双美目全然不见平日里的飞扬傲慢,只有专属于少女的娇俏和倾慕。
霍阾玉害羞道:“云琛,我知道,在霍府所有护卫里,你是与其他人都不同的,你和他们不一样。”
我当然和他们不一样!其他人都是男的,只有我是女的!云琛心里接话。
不敢与霍阾玉对视,云琛目不斜视看向前方。
从霍阾玉的角度看去,只见云琛容貌清俊,身量高挑。
她身穿崭新黑色亲卫服制,霍帮的“醒狮”图腾团绣在肩,一条靛蓝的金丝腰带更衬得“少年”肤白如月,气定神闲。
换谁能不迷糊呢?霍阾玉心里想。
第15章 早生贵子
“少主,二小姐送了两支百年老参给您。”叶峮说。
“什么玩意儿?”
“百年老参——二小姐说,送给您补身子,祝您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大清早抽什么疯。”
对于霍阾玉莫名其妙的突然送礼,霍乾念没空多过问,作为霍帮少主,他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
霍家的宗庙祭祖分为两部分进行,头三日以家主为首,带领霍家宗族子弟告慰祖先。后三日由往来宾客前来祭奠。
可以说,霍家每三年一次的祭祖,是整个烟城乃至楠国的一件大事。
朋友们从四面八方而来。
仇人们也从五湖四海赶来。
好在楠国礼教森严,就算是天大的仇,也不会在谁家祠堂祖庙里见血杀人。
因祠堂不许女子进入,所以第一日的上香日,霍阾玉等女眷都留在偏院里,云琛为霍阾玉随护同留。
到了第二日拜山祈福,所有人才齐聚祠堂外的正院。
云琛是第一次参加权贵人家的祭祖。
都说从一户人家的祠堂和祭祖,便能看出这家族的兴旺程度。
云琛知道霍帮巨富,却没想到一个祠堂宗庙能盖的堪比皇亲国戚权贵。
恢弘高大的墙门内,雕刻繁复的白玉石门楼静静伫立。
醒狮照壁栩栩如生,气势威武,那浮雕的狮爪比人头都大。
祠堂成三进中轴对称而建,依次是待客前厅、祭祖三正殿、神龛后殿、碑亭和后花园等。
整座祠堂恢宏肃穆,屋宇连绵,完全是按照亲王规制而建的。
云琛随霍阾玉站在靠后的位置,每当霍家族人跪拜时,她这做护卫的才能看清远处的霍乾念。
隔着黑压压的数不清的人头,云琛望见霍乾念穿一身满绣狮纹金罗玄袍,气宇冷阔地坐在香坛上。
黑色的神龛端庄肃穆,巨大的燃香比手臂还粗。
烟雾缭绕中,他如天神俊美、却如孤星冷郁的容颜若隐若现。
那一刻,云琛突然觉得,这天这地,这庙宇这人群,好像根本不是来祭拜先祖的,而且来朝奉他霍乾念的。
只有此时此刻,不是独对着他一人,而是从芸芸众生中去看他,她才发现他是那般不可一世。
有那么一瞬间,云琛觉得他好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王。
她想,如果与他的第一次碰面不是在竹林深院,不是以一种最亲密的护卫搏杀的契机相识,而是和大多数人一样,以仰望霍帮当家少主的姿态去认识他。
她觉得自己大约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自在。
不,她大约一生都没有机会走近他。
她那一面之缘的恩主,竟然也是推着她靠近他的波澜。
也许人的一生就是如此奇妙,时也运也,缘聚缘散。
似乎感应到她的注目,香坛上的他在上香许愿之后,忽然抬眸朝她望来。
在这满院数不清的人影中,他精准地找到她,凤眸幽深如湖水,直直看了她一眼。
她心脏莫名收紧,不知为何,在这等庄严神圣的场合,她竟突然想起水下那个吻。
一个不带任何情欲的,只是为了渡气的吻。
她记得他想要呼吸的急切,那勾住她后颈的手霸道而迫切,吻上来的时候也带着十足的强势。
她突然觉得心跳的很快,赶忙摇摇头,想要驱赶走这莫名的思绪。
拜山祈福结束后,众人进入酒席,为后面的酒祭做准备。
霍家宗族老老少少,有名有姓的,全都依座次坐在席中,乌泱泱坐了百桌。
正桌主位上坐着霍家老太爷,眯着眼睛在椅子上打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