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才说话的年轻男子急了,赶忙上去阻拦,并焦急地回头对云琛使眼色:
“琛姐姐!你是不是担着什么朝廷差事呢!快说!”
云琛对视上,是一张年轻温润又着急的脸,陌生,却很快与记忆中的人重合。
是白氏的儿子,云望。
云琛明白云望的意思,她如今穿着铠甲,等于带着军衔,除了她的上级和东宫,任何人不能轻易对她动手,否则可以按律法处置。
但云中君已走到云琛面前,仍旧是张没有一丝柔软与疼爱、充满怒意的脸。
云琛紧紧抿着嘴,一语不发,开始解铠甲的锁扣。
这一动作登时惹得满堂哗然。
云琛将铠甲脱下,“咣当”扔在一旁,只穿着一身单衣,直挺挺地跪下。
看着她摆明不服软的意思,云中君攥紧手里的鞭子,连道几声“好好好”,随即高扬马鞭,狠狠抽过去。
“啪——”一鞭子落在云琛小腿肚子上,鞭痕立刻高高肿起,鲜血缓缓氤透雪白的单衣,泛上刺目的鲜红。
这下,原本嘈杂的中堂,彻底安静下来。
那些个叫着严惩云琛,要将云琛逐出云氏的宗亲们,也全都愣了,不敢再说话。
那蛇皮缠绕的马鞭比两指还粗,比棕树皮还坚韧。
但打下去是轻轻带过还是皮开肉绽,全靠拿鞭子的人控制力道。
谁也没想到,云中君这样下狠手。
一鞭子下去,云琛登时疼得脸色一白,冷汗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啪——”又狠狠一鞭,又是一道殷红血迹。
云中君咬着牙挥动手里的马鞭,怒问:
“你娘呢?埋在哪里了?!”
云琛虽跪着,却梗着脖子,仰起头,一字一句道:
“不知道!”
此言一出,云中君彻底暴怒,瞬间将家法处置族中女子时,只责打小腿的规矩抛之脑后,一脚将云琛踹倒,然后劈头盖脸地打起来。
马鞭子凌空作响,不带停歇地狠狠挥舞,抽得云琛浑身血痕,脸上都挨了一下。
可云琛仍旧没有一句服软,没有一声呼痛,竟还在暴雨般的鞭打中强撑起身,继续直挺挺地跪起。
这下连那些宗亲叔伯们都心悸了。
果然,见云琛如此,云中君简直怒不可遏,完全失去理智,再次一脚将云琛踹翻,狠狠抽打不止。
云琛一次次跪起身,云中君便一次次将她踹倒,抽打得更加用力。
打到最后,那名贵百金、抽打起来连烈马都受不了的马鞭子,已有松动脱皮的迹象,云中君却仍没有要停手的意思,仿佛已陷入愤怒癫狂。
云琛被打得浑身冒血,从衣服破碎的地方可以看到,每一处都是皮开肉绽,一道摞着一道。
最后,就连原本还责骂云琛的叔伯们都看不下去了,赶忙上来相劝。
“再这样打下去必要出人命的!你歇一歇!”
“别打了!犯不着气坏自己身子!停下!停下!
云中君一把推开,完全不听劝阻。
直到白氏扑上来,用身子挡在云琛身前,云中君的鞭子才终于停住。
白氏扑在云中君的胳膊上,紧紧抱着那染血的马鞭,泪流满面地悲泣:
“老爷......求你看在已过世沈姐姐的份上,别打了......沈姐姐在天有灵,若瞧见大小姐这样受罪,只怕不得安息......”
云中君已打得疲累,气喘吁吁,却还试图将白氏推开,颤抖着手,指向云琛:
“你问问这个孽障可记得自己母亲,可知道她母亲孤零零埋在外面苦不苦?!孽障!我今日一定要打死她!”
说着,云中君又要上前继续打,白氏再也忍不住,直接大叫一声“老爷!你到底让我如何活啊!”而后一把抱住云琛,竟是要替云琛挨罚的架势。
这一下,云琛终于支撑不住,被白氏一把扑倒,晕死了过去。
第222章 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
孩子总是天生爱父母。
父母也是天然爱着孩子吗?
从昏迷中醒来,云琛闻见那熟悉的,腐朽的,勾起她记忆深处不安的马麝香烛气味。
不用睁开眼睛,她就知道这是云府的祠堂。
在儿时父亲不喜她之后,她便成了祠堂罚跪的常客。
无数个夜晚,她都是缩在蒲团上,在昏暗的烛火里,在一排排灵位交织投射的阴影里哭着入睡。
十一年过去了,她又一次回到这里。
浑身钻心地痛,衣服粘在绽裂的鞭痕伤口上,让她稍微一动都疼得直冒汗。
她没力气起身,也不想起,只静静地蜷缩在蒲团上,听着门外的吵闹声。
似乎是云中君亲自挡在门口,不让任何人进。
白氏苦苦哀求:“老爷,让府医给大小姐诊治吧,大小姐实在伤得太重了,拖下去会高热的......”
云望也劝道:“爹,琛姐姐如今好歹是朝廷命官,您这样实在不妥,恐有擅自拘禁官员之嫌,请您三思!”
白氏又哭起来:“老爷,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没有什么比孩子平安回来更重要......已经十一年了,人一辈子能有几个‘十一年’......莫要再伤你们的父女情分啊......”
云中君丝毫不为所动,只对张久之道:
“去告诉各位宗亲,就说我要惩治这个孽障,请各位再留府几日与会宗法。将府中所有门关起来,所有人都待在各自院子里,无令不得出入!”
张久之惊愣:“老爷,无事闭门大大不吉啊!今日还是您的寿辰呢……”
云中君冷笑一声,反问:“无事?家门出了这样的孽障还叫无事?!我云中君养出这样一个东西,应当早点下地府去跟祖宗谢罪,还过什么生辰?速去!”
很快,云府四处响起关门上锁的声音,在夜空下显得格外阴仄。
层层大门紧闭,一道道黑岩石的墙壁泛着幽暗的冷火,似乎要困住什么,生吞活剥了什么。
云中君的声音回荡在变得空旷的府邸:
“不许给她吃喝!不许她出祠堂!
“我不信打不死这个孽障!”
“朝廷命官?大不了老子一命换一命!”
云琛用力捂住耳朵,可门外的每一句话还是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
还好,还好。
她已不是儿时毫无反抗之力的孩童了,只要她想,她可以立刻拆了这祠堂,踹门出去,谁也别想拦住她。
心里这样想着,身子却如灌了铅,动不了分毫。
烛火昏暗笼罩着的,仿佛还是那个童年的她。
就这么迷迷糊糊睡着,不知过了多久,再次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云琛睁开眼,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她面前,正好奇地歪头打量她。
“姑姑,我叫莲城,今年四岁了。”小人儿软糯糯地说道。
云琛费力地爬起身,云莲城的小脑袋也跟着由歪转正。
云莲城从怀里掏出一块糕点,递给云琛,“喏,我最爱吃的牛奶糯米糕,给姑姑吃。”
云琛接过糕点,顺势摸摸云莲城的头,看那长相便知是云望的孩子,确实该喊她姑姑的。
云琛挪到供桌的桌腿前靠坐,两条胳膊搭在膝盖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感觉不那么眩晕,开始咬糯米糕。
云莲城学着她的样子坐下,奶声奶气地问:
“姑姑,你是女子吗?还是男子?那我应当喊你姑父?”
云琛被逗笑了:“我就算是男子,也该是你大爷,不是姑父。”
云莲城捂嘴偷笑:“你说了‘就算是’,说明你是女子,你就是我姑姑。”
真是个小机灵鬼,云琛爱怜地捏捏云莲城的小脸,“府中不是戒严了吗?你怎么跑来的?”
云莲城骄傲地拍拍小胸脯,“钻狗洞来的!”
云琛竖起大拇指,“厉害。小心回去挨揍呦。”
云莲城笑嘻嘻道:“我爹只会读书,不会打人,最多就是罚我不许去骑马,嘿嘿。”
“呦呵?”云琛来了几分兴趣,“你已经骑马了?我也是四岁骑马的,和你一样。”
“那姑姑敢骑大金马吗?”
“你说‘万里红’?”
“嗯!”
这次换云琛颇为骄傲了:
“我驯过六匹!话说那时候呀……”
云莲城两眼冒星星,认真听着云琛讲述她从前驯马的故事,顿生一肚子崇拜之心。
“姑姑,你放心,如果你在这里关一辈子,我就一辈子骑马来给你送糯米糕!”在即将结束对话的时候,云莲城这么信誓旦旦地对云琛保证。
“我可太谢谢你了!”云琛笑着弹了下云莲城的小脑袋,将靴子里常年随身的匕首抽出来,解下匕首套上面的小小红穗子,递给云莲城。
“把这个栓到你的马鞭子上去,马儿见了会怕你的。”
云莲城捧着那散发着淡淡腥气的红穗子,如获至宝一般,惊奇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