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里,刚好一日的路程,足够南璃君自导自演一场被困骊山道的大戏。
南璃君坐在骊山道高阔庄严的祈福大殿上,心满意足地看着那些忠心耿耿、甘愿用生命换她平安的大臣们——
文武百官风尘仆仆、挥汗如雨地奔来,很多人都是从睡梦中惊醒的,连鞋袜都没来得及穿。
所有人明知前方是屠刀,却义无反顾朝着屠刀而来。
有亲兵的带着亲兵,没亲兵的带着护卫,实在没有护卫的,索性带着家仆扛着锄头。
稀稀拉拉的三两人群朝着同一个方向跑去,逐渐在黑夜里汇集成一支滑稽又壮大的队伍。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脸严肃,带着即将为东宫献身、为国家赴死的忠义决绝。
然而,当百官急急奔至骊山道时,却见南璃君安然无恙地稳坐高台,周围除了女官和侍卫们,并无一个外敌。
南璃君对着众人嫣然一笑,用那张璀璨华光的脸,不轻不重地说了句:
“众卿辛苦了。”
接着,大女官知罗上前宣读东宫令,以金银无数犒赏今夜到场的所有人。
人人官加一等,赏钱财无数,褒扬他们经受住了这场考验之戏,是名副其实的忠臣。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曹放和孟剑云是武将,有快马座骑,行路比其他人要快,站在“勤王救驾”队伍的最前,只比一身崭新铠甲玉树临风的颜十九来得稍晚一些。
望着南璃君为成功考验、并收获了一大群忠臣而洋洋得意的表情,曹放和孟剑云宛若两个狼狈的败将,耸拉着肩膀站在那里,银白的老髻在风中无声颤抖。
云望也在人群里,衣冠不整,奔波得满头大汗。
他放眼望去,霍乾念不在,云琛也不在,不禁心中一沉。
满场沉默,只有南璃君轻松愉快的声音在说:
“瞧,我楠国有如此多忠良,何愁不强?”
既有忠,便有奸。
既有明知会死却依然奔赴骊山道的忠臣,就有云琛那样趁乱抢兵符,意图谋反的“乱臣贼子”。
……
……
苏正阳几乎将宫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所谓的通令官范禽。
他将这个消息带回牢房,对云琛道:
“你大约是被人算计了。”
有人想借南璃君考验文武百官之局,狠狠算计云琛——
不,是狠狠算计霍乾念一把。
幸而霍乾念服用巴蛇沁玉象骨灰昏迷,竟然极其巧合地躲过一劫。
想到这里,云琛忍不住微微一笑。
苏正阳惊讶:“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笑?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所有人都去骊山道了,只有你入宫抢兵符!你现在是被抓现行的‘反贼’!怎么笑得出来?”
从他告诉云琛东宫并没有被困骊山道之后,云琛就一直靠墙坐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听到苏正阳比自己还着急,云琛终于开口,只短短一句话,就让苏正阳明白,眼前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他觉得有趣就可以靠近的。
而是他穷尽一生也无法接近的高远圣洁。
云琛轻轻笑起:
“甚好,一切皆太平。”
京都太平,没有叛军入侵,意味着百姓们不用受遭受战乱,尚能安居乐业;
文武百官不必豁出性命,仍旧能各自发光发热;
东宫安然无恙,那维系着楠国不乱的天平仍然伫立。
哪怕被算计,被狼狈考验。
哪怕热血已慢慢冷却。
云琛却说,甚好,一切皆太平。
此时,一道黎明的光线划破黑夜,轻轻照拂在云琛的脸上。
虽然细微,却是黑夜怎么都无法吞噬的朝白。
那是黑暗无法浸染,亦无法湮灭的星火。
第290章 披着羊皮的恶狼
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
南璃君与百官从骊山道归来时,已天光大亮。
看着仪容不整的众人,南璃君大发慈悲,准许众人各自回府更衣,酉时傍晚再入宫赴宴。
待众人走后,南璃君十分满意地对知罗道:
“你这番献计实在绝妙,我应当好好奖赏你。”
知罗恭敬跪地,婉拒恩赏,强颜欢笑地问:
“殿下打算如何处置云琛?”
完全没想到,此番精心设计,没能诓住霍乾念,竟误将云琛推入火坑,知罗心里着急,面上却不敢表露,强作无事的样子,说道:
“云将军是个简单直爽的性子,若说他叛乱,有谋反之心,只怕满朝文武都不会信,难以服众。不如查一查他身边亲近交好之人,臣觉得,云将军这次很有可能是替人遭罪呢!”
南璃君思量片刻,也觉有理。
以她这些年对云琛的了解,看着云琛一步步从护卫踏实做到少将,她这次也很意外,云琛竟是那入宫叛贼。
比起云琛,她甚至觉得霍乾念更像有谋逆之心。
知罗脑中快速盘桓思索,建议道:
“殿下,您忘了,此次骊山道考验之局,一则考量百官忠诚,二则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要借京军调离之际除掉倪鲲呀!不如就将倪鲲推为幕后主使,说是倪鲲构陷云将军,这样一来。我们动手反而更有名目了。”
南璃君有些犹豫,“云琛此人武功卓越,聪慧机敏,如此轻易放过,会不会放虎归山了?”
“怕什么?猛虎亦可为己用。”知罗刚想开口,却见颜十九说着话,从偏殿走出来,“只要拴老虎的锁链在你手中,还怕老虎归山?”
颜十九此时已卸去铠甲,换好常服,一脸玩世不恭地笑道:
“依我所见,不如就将知罗赐给云将军?有知罗大人管着,云将军还不乖乖听话,尽为我们所用?”
说罢,他上前搂住南璃君的腰。
见此情景,知罗按捺住欣喜之色,乖觉退下。
颜十九将南璃君拥进怀里,语气嗔怪又庆幸,继续道:
“你呀,有这样厉害的大盘算,为何不早点同我说?叫我好生担心一场!半条命都吓没了!”
南璃君倒没有真把颜十九那几句赐婚的玩笑话放在心上。
她满心满眼都是颜十九,亲昵地回抱住他,面露小小得意道:
“既然是考验,就连你一起算上。让我好好瞧瞧你到底有多爱我?”
颜十九深深抱住南璃君,倾身吻住她的唇,辗转流连许久。
直到她的身子不自觉发软,他才停下这个浓情蜜意的吻,在她耳边微微喘息着问:
“那现在你知道了吗?”
南璃君几乎没有力气靠自己站着,整个人柔若无骨依偎在颜十九怀里,绝色倾城的脸上染着艳丽的潮红。
她想打趣他跑到骊山道的时候,铠甲都穿反了,样子十分好笑,开口却不自觉带着哽咽:
“我知道了,这世上唯有你最爱我……”
说着,南璃君鼻头一酸,眼中涌上点点泪花,“父皇最爱母后,而后才是我。母后最爱她自己,所以狠心抛下我而去。这皇宫内外,人人都敬我,怕我,却没有一个人真的爱我……”
“我都懂。好阿璃,不哭。”颜十九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水。
他当然懂。
这种孤独到极致、冷到骨子里的感觉,他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懂。
所以他特别知道怎样才能拿捏住南璃君的心。
而对于南璃君来说,她只怕一辈子都无法忘记,昨夜颜十九那披星戴月、孤身纵马朝她奔赴而来的样子。
那时,所有通令官已领着任务退下,祈福大殿陷入令人不安的宁静。
有那么一瞬间,南璃君心里格外发慌。
她盼着这一场考验,又怕面对这考验的结果。
她怕一切真如霍乾念所说,颜十九包藏祸心,接近她只为图谋楠国江山。
幸而,她的爱人没有辜负她。
正当她惴惴不安时,有宫人望向黑暗的远方,惊喜叫道:
“好像有人来了!已经有人收到消息来救殿下啦!”
“快看看是谁?竟然这么快第一个赶来?”
“好像是颜公子!”
“真的是颜公子!”
宫人们兴奋起来,准备迎接第一位不顾性命前来救援的大忠臣。
南璃君也不自觉站起身,紧张地望着远方。
哒哒的马蹄声从远处而来,响彻空旷的祈福大殿,也令她的心怦怦直跳。
很快,她看见颜十九飞马踏流星,冲破黑夜,朝她无畏奔来。
星与月照耀着他年轻俊朗的面容。
他高扬长枪,寒锋投射在他焦急又心痛的眼中。
他眼角微红,像是强忍着不落泪。
在看到她安然无恙的一瞬间,他瞬间如释重负,笑中带泪,傻笑地望着她。
那一刻,南璃君知道,眼前这男人,就是她此生唯一挚爱。
她生要与他一起,死亦与他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