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琛快速环顾四周。
和从前男人们喝酒用宴的前厅不同,这里没有一眼望去便阶级分明的上下位、腰挎刀剑不苟言笑的护卫,一言不合就要开打的紧张气氛。
夫人和小姐们三三两两站在一起,宛若一簇簇姹紫嫣红相依的花朵,金银玉钗圈着一张张盈白香嫩的脸,到处都是温柔明媚的气息。
每每进入一处陌生地方时,云琛都会下意识扫视全场,将一切人手布局、前后门方位辨得清清楚楚。
可眼下望去,到处只见一片花枝招展、颜色绚烂,晃得她连门在哪里都看不清,眼睛有点不知该往哪里放。
而厅内众女子,则是分明地感受到云琛不怒自威的气势,那眼神带着锐利锋芒扫视全场,那英姿容颜简直令百花黯然失色,不由啧啧惊奇。
“云琛姐姐!”宋俏俏一声甜甜的叫喊,打破了场面的安静。
她像只雀跃的小麻雀一样,跑上来亲昵地挽住云琛的胳膊,嗔怪道:
“姐姐可是嫌弃我?我喊你那么多次都不来,我好伤心!”
云琛从没被人这么温柔地“责怪”过,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看着云琛发愣又有点局促的样子,宋俏俏娇笑:
“哈哈,逗你啦!姐姐是朝廷命官,有忙不完的事务,我懂的!”说着宋俏俏又小声靠近云琛,高兴道:
“姐姐,真好,你竟然是女子。不然我恐怕一辈子也没机会贴你这么近呀!”
说罢,也不管云琛愿不愿意,宋俏俏直接拉着她开始溜圈,将厅内众人一一介绍给她。
“这位是江二娘子,绣得一手极美的苏绣,绣出来的鸟儿跟活的一样,可漂亮了!
这位是静安府的张娘子。张娘子执掌中馈可厉害了,前年查国税,静安府愣是一文钱不差!他家铺子贼多,账目却极清楚,对于我这种二两银子都掰不开的人来说,实在厉害!
这位是杨六小姐,她可是京城里出了名儿的火眼金睛,任何金银玉石拿过来,她只瞧一眼,便知真假,我们都叫她‘试金石’来着,哈哈哈……
这位杜六娘可有名了,自幼饱读诗书,出口能成章,下笔如有神,我经常找她给我抄诗集来着……
这位是庄国公家的小妹……
这位是太尉府的宝华夫人……”
宋俏俏一一介绍,对方一一向云琛行礼,柔柔道一声“云大将军好”。
几位活泼的小姐被介绍到时,还拿扇子轻轻去扑嘴贫的宋俏俏,可见与宋俏俏关系很好。
转了一大圈,云琛哪个也没记住,就觉得眼前眼花缭乱,美不胜收。
不多时,宴席开始。
老伯爵夫人久病不出,整个厅里,比云琛爵位高的诰命夫人不少,但有高职官位的只有云琛一个。
没得办法,云琛只能硬着头皮坐主位。
她大马金刀地叉腿坐下,提起手边茶杯一饮而尽,而后习惯性地拿袖子擦了下嘴。
感觉到全场的鸦雀无声和惊讶目光,云琛脸一红,又缓缓将两条腿并起来,学着其他小姐们的样子,只身子微斜,坐半个凳子。
她端起茶杯小小地嘬,样子看着生疏又笨拙,惹得好几个年龄小的小姐笑出了声。
一位夫人笑道:
“云将军常年征战在外,自是不喜欢拘束。依我看,咱们也放松些,别规矩来规矩去的了!”
众人浅笑不语,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只是更加频频看向云琛,对她的一举一动都颇为好奇。
深宅大院里长出来的女人们,都极善解人意。
没人提云琛女扮男装的事,只是像和普通大户人家小姐谈天一样,问问云琛如今几岁了,家里双亲如何,弟妹如何,衣裳料子真漂亮,是哪里买的。
很快,宴席开始。
前院里传来一阵阵男人们的高谈阔论声。
内厅也张罗起精致的宴席。
只不过一切都比前院的小了一大圈。
巴掌大的小碗,叶子大小的菜碟,菜量也减了许多。
云琛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她感觉守着规矩和女孩子们说话,远比打架还要费力气。
她麻利地坐到桌边,用暖布净手,而后刚拿起筷子要夹菜,却见所有夫人小姐们又拿了块新帕子出来,轻轻沾拭手上的水汽,她只能停住筷子等待。
宋俏俏瞧出云琛不懂这些,索性将帕子往后一抛,热情地招呼大家:
“擦一遍就行啦,再擦菜都要凉啦!”
众人笑起,纷纷动筷用宴。
见云琛吃菜时,一挑就是一大筷子,吃起来虽不狼狈,但大口大口吃得极香,三两下便一碗饭见底,众人简直惊呆了。
云琛吃了一碗又一碗,一旁的兰倩长这么大都没见识过这种情况,差点来不及收碗。
吃到第四碗的时候,云琛终于察觉到所有人都在打量自己,不禁停下筷子,不好意思再吃。
一位不认识的小姐惊叹道:
“好生羡慕云将军呐,这样吃还不胖,真是羡慕!”
另一位夫人接话笑道:“云将军是有福气的,换作我,那是想吃也吃不下,看着菜干着急!”
“哈哈哈……”众人皆掩嘴欢笑。
云琛脸有点红,心里却很高兴,她觉得在场的夫人小姐们都好和善。
心里正想着,却听一道带着冷气的声音传过来,一个妆容精致,浑身珠钗一丝不苟的小姐面露鄙夷道:
“好一个‘女中豪杰人中凤’,什么时候,没规矩成了惹人爱,失仪反倒成了率性。这是告诉天下女子,自小苦学的琴棋书画和礼节都是笑话,不如学男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更厉害吗?”
第301章 吵群架
一个高傲的声音响起,叫厅内整个鸦雀无声。
众人皆惊讶地循声望去,但见是曹国公家的大小姐,便不觉得稀奇。
曹国公家规森严,极重礼数。
曹大小姐向来是京圈贵女引为标杆的遵规守矩的对象。
今日若不是云琛有官职在身,位份最高的应当是曹大小姐。
云琛坐了主位,曹大小姐坐第二次位即可。
但她打心眼里瞧不上云琛的做派,便坐到了离云琛最远的角落位置。
听了这话,云琛没有说什么,她觉得曹大小姐说得也不错。
但一旁的宋俏俏不乐意了,冷笑一声,两手叉腰,讥讽道:
“是琴棋书画厉害,还是吃肉喝酒更厉害,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凭一已喜恶定礼数的,一定不是什么知礼之人。曹大小姐若知礼,怎么不坐到云将军身旁来?”
曹大小姐将筷子重重放在桌上,碰得碗盏叮当一声,“我不与污糟之人过从亲密,避之不及,自然坐得越远越好。”
一旁几个离曹大小姐比较近的小姐们,也纷纷用鄙夷的神色望向云琛,撇嘴道:
“女扮男装?唱戏本吗?平时和男子在一起,怎么吃睡?真是叫人不敢细想!”
宋俏俏被几人的模样气笑了,“‘污糟之人’?”她摸摸云琛的衣服,故作无辜地发问:
“曹大小姐说的‘污糟’,是指云将军的子爵位,还是玄威少将位?是指云将军在战场风餐露宿、与将士们同甘共苦的尘土,还是指杀敌军时溅到的鲜血?
自然,云将军不比曹大小姐这样养尊处优五谷不分地长大,云将军母亲早逝,早早离家闯荡,是于险恶世间一步一步拼杀长大的,对曹大小姐来说,当然可望不可及。”
作为云琛的铁粉,就没有宋俏俏打听不到的事。
别说是云琛的母亲了,就是云琛有个无义血卫发小的事,宋俏俏都悄摸打听过一些。
曹大小姐身旁交好的几个小姐蔑笑一声,声音不高,却如绵里藏针,道:
“是呀,云将军威武厉害,敢做天下女子想都不敢想的事。今后只怕这世道不光要求女子温柔贤淑、相夫教子、持家有道了,还得要求咱会骑马射箭、杀敌立功呢!挺好,做女子真是没活路了。”
听了这话,宋俏俏拍案而起,刚要开口,却有别家小姐比她更快,气道:
“没活路?恰恰是多一条路吧!看着云将军,天下女子都会明白,这世上不是只有嫁人这一条路!还有不靠男人和家世便能辉煌的另一条路!”
“呵!什么另一条路?不清不白的路?不要体面规矩的路?”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你小小家雀,怎能懂云将军这位雄鹰?”
“我自然不懂!我们女子在深闺,连外男都少见,和自家兄弟都要谨着礼仪!哪里敢想和男人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好呀!你便好好讲礼仪!看有一天敌军杀到你家门口的时候!会不会跟你讲礼?!”
场面很快分为三个阵营。
一方以曹大小姐为首,四五个家世传统的小姐们和她一起,不断话里带刺,讥讽着云琛女扮男装的荒唐事。
另一边以斗志昂扬的宋俏俏为首,一大群关系要好的夫人小姐们和她一起,化身为云琛的保护盾,抵挡着曹大小姐一方的言语攻击并猛烈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