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会放下手中原本一生不会停歇的织机,举起那应当只会织就美丽的梭子,狠狠地扎向敌人。
心里想着这些话,云琛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那五彩斑斓的手钏将她的手腕裹得滚烫,带给她前所未有的信心和勇气。
前方是十万敌军。
身后是她的兄弟和姐妹。
她义无反顾纵马上前,高高扬起饮血剑。
洛疆十万大军突袭。
京军溃不成军,被杀的只剩四万兵力,却在霍乾念坐镇四方的有力指挥下,与可调动的一万禁军迅速集结,整合成可堪一战的军队。
五万人马分别由霍乾念、云琛、曹放、孟剑云和段捷带领,分五路出城北进击。
作为先锋,云琛带队一马当先,杀在最前。
不论前方是身材高壮如熊的洛疆游兵,还是攻防兼备的刺盾阵营。
凡云琛所到之处,皆横冲直撞,杀不回头,将敌人防守全部打散,为后方部队创造了极其有力的进攻条件。
苏正阳与守卫皇宫、绝不可调动的一万禁军及亲贵大臣们立在皇城之上观战。
只见城北外杀声撼天动地,马匹奔腾如雷,众人皆感五脏六腑都在震颤,浑身鸡皮疙瘩直冒,骇到不能言语。
苏正阳的目光一直远远望着云琛。
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但他瞧见那匹纯黑色的水中龙竟真如游龙一般,在洛疆大军中摇头摆尾、凶猛冲杀,将一个个方阵打散。
那一抹粉色的裙摆在黑龙背脊之上翻飞不止,所到之处皆人头落地,最后竟震慑得洛疆游兵围成一圈而不敢上前。
苏正阳无法形容他内心的震动。
这一战,从天黑杀到天亮。
洛疆游兵虽勇,但打法鲁莽,没有章法,很快便在霍乾念排兵布阵之下被击溃,仓皇向雪山逃去。
京都城的人们一夜无眠。
听着城外杀声动天,人们在家中瑟瑟发抖地抱作一团。
当城外传来胜利的号角声,人们才终于深呼一口气,劫后余生似的抱头痛哭。
人们自发地走出城门,去迎接那为保护他们而奋战了一夜的将士们。
原本,人们是想欢呼的,鼓掌的。
可看着那些比自己孩子大不了多少的将士们,浑身是血地从面前经过,手中抬着战死的战友,人们又欢呼不起来了。
因为杀敌最多的关系,云琛照例策马在前。
从城门到宫门,一路行过,一路都有百姓们在街边驻足观望,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激动、感激和心疼。
云琛看见宋俏俏和兰倩站在宋禄伯爵府门前,高兴地朝她挥手。
她看见霍帮的门口挂上了长长的鞭炮,一看就是等着庆祝的。
少将府门口,没怎么见过自家主子的护卫和家仆们拥作一团,指着她的方向,骄傲地对旁人说:
“瞧见没?那就是我家将军!我们将军是忙着打仗去了!不是不要我们了!”
云琛瞧见曹大小姐也在人群中,她好像突然忘了体统和规矩,竟也和府中上上下下的奴仆侍女们当街站在一起,眼含热泪地望着云琛。
曹大小姐身边,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岁的小姑娘轻轻摇晃她的手,问道:
“姐姐,走在最前面的是谁?好像是女子?”
曹大小姐咽下喉间哽咽,微微挺胸,正色道:
“那是我们楠国第一位女将军,记着,她叫云琛。”
第304章 离开的决心
京都战罢,众将入宫复命。
卸下铠甲和武器的时候,每个人的铠甲都粘着厚厚的血痂,簌簌往下掉落。
云琛和霍乾念几人,全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些伤,略略包扎过后,便进入东宫殿行礼。
南璃君从高座小跑下来,亲手将几人一一扶起。
她拉住云琛的手,声音带着哭腔,赞叹道:
“不愧是我楠国第一位女将军,勇冠全军!实为天下女子表率!”
环顾几人一身战伤,以及这立在满朝文武眼皮子底下的赫赫战功,南璃君道:
“本殿要重赏几位将军!”
知罗从旁款步上前,再没有像从前一样多看云琛一眼,官方地宣读为几人加官进爵和赏赐的东宫令。
南璃君则回身向高座走去,脸上的感动之色瞬间褪下。
在云琛几人看不见的地方,南璃君掏出帕子,将方才与云琛拉手时沾到的血污擦干净,眉间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厌恶。
南璃君转身落座,脸上立马换起一副赞许笑容。
她又说了一大篇不痛不痒的褒奖之言。
云琛一夜酣战未睡,这会子又累又乏,禁不住有点开小差,眼神飘忽看向殿中。
就这么一飘忽,她突然留意到大殿偏门处好像有道人影。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那人影快速闪躲进门,只叫云琛看见一抹荼白的衣角。
云琛很惊讶,这偏门后面就是南璃君的寝屋,是谁这么大胆,敢在东宫寝殿偷听?
她想得入神,没注意到南璃君话已说完,所有人都在叩首谢恩,只有她还突兀地站着,霍乾念正在拽她裤腿提醒。
反应过来自己的失仪,云琛赶紧跪下告罪,南璃君却好像并不在意,只笑容满面地对她说:
“云将军如今已是升做伯爵的人了,应当更稳重些。不过没关系,霍侯爷觉得好就行。”
霍乾念要迎娶云琛的事,已在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曹放几人自然也都听说。
眼下南璃君这样话里有话,无疑坐实了这一消息,几人不免都替云琛和霍乾念高兴。
不多时,封赏结束,南璃君叫众人都退下,只叫霍乾念留下议事。
她将霍帮最高令牌、狮威军的兵符和侯冠,这三样霍乾念已交还给她的东西,一一摆在桌子上。
“这三件,本殿还给你。”
霍乾念淡淡地看一眼桌上的东西,“殿下恕罪,臣辞意已决,只愿与云琛做一对寻常富贵夫妻。臣已打算迁府回烟城,讨个清净自在。”
南璃君蹙眉,“如今洛疆已吞并北方各部落,建立地广兵强的洛疆汗国。先锋队竟敢越过雪山偷袭到京都脚下。北有洛疆,中有叛军,东南还有虎视眈眈的黑鳞骑兵。你这个时候请辞,实在令本殿心寒。”
霍乾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南璃君却能感受到他身上强烈的不屑和冷淡。
“霍乾念,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本殿什么都不听你的,继续为本殿效力,只是枉费,对吗?炎绰舅舅崩逝,东炎内乱,西炎已趁火打劫杀进东炎。
这些的确如你所料。可本殿假装调离京军增援时,西炎并没有杀来,颜十九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叛之心。霍乾念,你猜错了。”
那只能是颜十九从你身上察觉不妙,或者知道了你寄去东炎排查皇子的密信,改变了原来的计划。骊山道大戏不就是么,与知罗联合,意图除掉我,更打消你心中所有顾虑,站稳你的信任。
这些话,霍乾念已不想说出来,他觉得没有再说的必要。
“也许吧。”他语调平常,“倪鲲死了,京军没有反,朝廷也没有乱,殿下还觉得倪鲲是意欲夺权的大奸臣吗?”
南璃君一脸肃然:
“自然!”
霍乾念苦笑一声:“那臣无话可说了。请殿下允臣请辞。”
“你……”南璃君蹙眉不悦,从桌上拿起一封厚厚的密信,对霍乾念道:
“倪鲲将传国玉玺给本殿时,玉玺下面压着这封信。倪鲲说,等他死后,请本殿拆信亲观。”
霍乾念看了眼信上还未启开的封口,道:“殿下应当看一看。”
“是吗?”南璃君将密信凑到烛台前,烛火迅速咬住信封,撕咬出黑色的裂痕,很快将整封信吞噬成灰。
密信燃烧着,霍乾念盯着那刺目的火焰,心里一阵惋惜轻叹。
他为倪鲲不值,亦为自己悲哀,更坚定了想要离开的决心。
可南璃君却漫不经心道:
“不管这信上写的是什么,忠言也好,贬斥也罢,本殿都不感兴趣,也不能影响任何决定。因为本殿是楠国的储君,是楠国唯一继承人,这天下人人都会错,但本殿绝不会错。”
顿了顿,她昂起下巴,一字一句道:
“因为我就是王,我就是法。”
这话说得气势十足,但话音落下,四周却只有安静和尴尬,并没有一丁点的掌声和捧场。
殿内只有南璃君和霍乾念两个人。
霍乾念平静地瞧着她,似乎对她的一切都无动于衷,不免叫这句气势十足的话变得有些滑稽可笑。
那信上写了什么呕心沥血之言,永远也没有人知道了。
霍乾念想,其实南璃君已经有所察觉了吧。
但她不能接受、更不能承认她错杀了倪鲲,所以宁愿掩耳盗铃,将这密信烧得干干净净。
气氛到这份上,南璃君索性不兜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