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将酥饼塞得满嘴,舌头简直分不开身说话:
“差不多得了啊!再说我想揍人了!欺负我没成婚,没人疼是吧!”
叶峮咧嘴“嘿嘿”一笑,紧紧捧着包裹,往帐子跑去。
经过主帐的时候,叶峮瞧见霍乾念和云琛也在收包裹。
一个个捆扎严密又精致的包裹里,全是霍帮堂口和京都寄来的东西,甚至还有苏家寄来。
云琛挑挑拣拣,从一个大包裹里翻出整整八斤的红糖砖,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感叹道:
“云望寄的这个好,不仅能吃喝,杀人也挺趁手。”
再拆开苏家寄来的:是一件黑得发亮、油光水滑的貂皮大氅,一看就齁贵的。
“苏正阳,啧……”她砸吧下嘴,“他该不会以为我喜欢墨墨,喜欢貂,是看上它们的皮吧?不管了,拿去给雪地里埋伏放哨的将士正合适。”
说罢她又拆开一个大红色的包裹,不用问都知道,是山寂寄来的。
她从里面哗啦啦倒出一大堆暗器和无义血卫的疗伤秘药,在那挨个查看。
叶峮眼睛都看直了,惊奇问:
“阿琛,你手里拿的是不是‘七魄丹’?无义血卫最厉害的疗伤续命秘药?听说三年练一颗!”
云琛打开一瓶,倒出一把红色丹药,对着阳光去看,果然在黄豆大小的丹药上看见“七魄”二字。
“应该是。咋了,这个很有名?”
叶峮啧啧称奇,“从前调查无义血卫的时候听说过,他们独门秘药‘七魄丹’有补血疗伤奇效,可令人无痛无惧,重伤流血不死。只是这丹药得来不易,听说是历代掌门秘制的,三年才得一颗,从不轻易示人。”
一听这丹药如此珍贵,云琛心里一暖,赶紧将手里的一把小心翼翼装回瓶子,扣上封塞,而后抛给叶峮一瓶。
“老规矩,兄弟同享!”
叶峮下意识扔掉手里所有东西,惊叫着接住瓶子,“别扔别扔!这么金贵的东西!慢着点!”
云琛又从包裹里拿出六瓶晃了晃,冲叶峮笑道:
“还有五瓶半,咱五个一人一瓶。”
“好!”叶峮高兴地应了一声,然后立马反应过来,云琛说的“五个人”,是习惯性地指霍乾念,云琛,叶峮,花绝,还有不言。
想到如今“五个人”已变成“四个人”,叶峮的笑意慢慢退去。
他本不想叫云琛看出来,却见她脸上也没了笑容,正沉默地看着手里的丹药瓶。
二人遥遥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什么都没说,却有相同的血刺从二人心口疼痛穿过。
霍乾念自然看得出一切,他停下手中事务,走过去扶住云琛的肩膀。
她抬头望着霍乾念,又不像是在看霍乾念。些许模糊中,她好像又看见那张傲娇又孩子气的脸。
对于刀光剑影里穿梭的护卫们来说,除了兵器,就是疗伤的药最紧俏。
从前每逢有绝好的伤药时,几个亲卫总要争抢打闹一番才消停。
但真到了需要疗伤的时候,又是谁都舍不得吃,非得喂到对方嘴里才肯。
若花绝还在,见到这样好的续命丹药,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云琛抬起袖子擦了下眼睛,勉强笑道:
“多出来一瓶半,叫荣江、荣易和罗东东分了吧,也算正好。”
说话间,一队负责清点和运送包裹的队伍走过去,一名法算官拿着账册登记包裹,自言自语道:
“烟城来的包裹?谁叫‘花蕊’?”
花绝的花,蕊娘的蕊。
因为消息封锁的缘故,那个卖梨糖的姑娘还不知道爱人已去,至今还等着她的少年郎。
那长长的小巷路口,梨糖铺子前挤满了买梨糖的客人,纷纷抱怨着,催促着。
铺子后面,戴围裙的姑娘朝客人们甜甜一笑,表示歉意,接着继续手里忙活不停,将熬了几夜做的冬衣和两包梨糖收装起来,递给来取包裹的驿官。
驿官道:“这包裹得署名,不然送不到对方手里,会当作普通物资分掉。”
卖梨糖的姑娘脸一红,赶忙取下樱桃红的发带,系在包裹上,写下“花”字。
“这姓氏少见,送不错。但你不署名吗?”驿官又问。
犹豫了一下,樱桃红的发带上又添了个“蕊”字,总算圆满。
另一边,排了半天队伍的客人等得着急,忍不住叫道:
“蕊娘!先给我装二两梨糖吧!你的小相公跑不了,过两天打完仗就来娶你啦!”
“哈哈……”排队的客人们都笑起来。
如蕊娘所愿,包裹真的顺利抵达固英城。
只可惜,花绝永远也收不到那甜甜的心意了。
第325章 都会过去
整整收了一天的包裹,直到快傍晚的时候,营地才略略收拾出空地。
霍乾念和云琛拿着包裹向山坡顶走,远远看见花绝的坟前有篝火,走近一瞧,原来是叶峮在烧一套崭新的霍帮亲卫服制。
叶峮用袖子抹了把脸,“少主,阿琛,你们来了。”
云琛还未应声,就听身后又有一人爬上来。
“呦呵,人还挺齐?”不言笑着将一大坛酒放在花绝坟前。
众人没有事先约定,此刻却都齐聚在花绝坟前。
在固英城得到物资救援后,每个人都没有忘记给花绝带一点。
霍乾念和云琛将蕊娘寄来的大包裹拆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摆在花绝坟前。
叶峮把衣物挑拣出来,放进火堆里烧掉,一边拿木棍子扒拉,一边念叨:
“臭小子,天冷了,穿好点。”
不言也在一旁忙活着烧衣服,见蕊娘寄来的都是外衣和鞋子,他道:
“你媳妇儿咋没给你做裤衩子?没事,我还有两件没穿过的,回头烧给你。别人有的,咱小花花也得有。缺啥了给我托梦,但提前说好,不许吓唬我啊,否则等我下去,跟你没完!”
不言这话说得平常又随意,就好像花绝站在他面前似的。
几人都被惹得笑起来,笑着笑着,却又慢慢停下,陷入一种更加寂寞的苦涩。
云琛将那枚樱桃红的剑穗放进火堆,火势一下烧得很旺,发出噼啪爆裂的细碎声响。
火苗带着轻烟扑向云琛的面庞,呛得她连连咳嗽。
她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被不言一把扶住后背,止住了步子。
不言笑中带着泪:
“没刮风。是那臭小子高兴呢,他好久没抱过你了。”
无风而烟动,不催而火苗盛旺。
见不言喉头不停滚动,明明在偷偷吞咽泪水,脸上却还要摆出个无事笑容的样子,云琛眼眶发红。
望着那燃烧旺盛的火堆,她轻声说:
“花绝哥,照顾好自己。”
话音落下,眼泪也跟着一块儿落。
霍乾念将她搂进怀里,轻拍她的肩膀安慰。
“该怎么跟蕊娘说呢……”叶峮轻声叹气。
云琛想起花绝诀别时候说过的话,如果他死了,就告诉蕊娘他变心了。
她把这话说出来,众人一阵沉默。
叶峮道:“别了吧,我觉得蕊娘会伤心死的。”
不言直摇头,说话带着鼻音:
“这不是骗人吗?要说‘变心’,怎么告诉蕊娘?写信告诉她?想过没,周围乡里乡亲七大姑八大姨的,都会怎么说蕊娘?说她是别人不要的?叫她以后还怎么说亲呢?本来干的就是抛头露面的生计,以后还不得被人指指点点戳弯脊梁骨?”
叶峮重重叹口气,“要不,先瞒上一阵?过个三两年再说?”
“还是直接说花绝牺牲了吧,这样的消息传回去,蕊娘也算半个‘英烈遗孀’,没人敢欺负的。”不言说完,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要说花绝牺牲了,就必须要说他是怎么牺牲的。
没人能将那惨烈说得出口。
不言抱起酒坛子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酒色将他的眼睛染得通红。
他咬牙切齿地骂道:
“他娘的焦左泰,畜生不如的东西,老子早晚弄死他!等再上战场,老子什么也不干,就杀他!”
“不着急。”叶峮说:“犯不着现在就为那畜生搭上性命,等杀光黑鳞骑兵,最后再杀他!老子要活捉他!然后把刑法上一百八十种酷刑都给那畜生‘享用’一遍!”
作为霍帮大亲卫,叶峮向来最沉稳、顾大局,从来都是为众人定心的那一个,甚少有如此激进的时候。
没有人说,但谁都明白,花绝是叶峮成为亲卫之后的第一个伙伴。
他与花绝朝夕相处的日子,只怕比跟自己夫人都要更多些。
空气又是一阵许久的沉默。
云琛道:“就说他变心了吧。”
霍乾念也同意:“我代笔写信。”
叶峮和不言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望着墓碑,沉默地望着那两包梨糖。
到这里,云琛突然就懂了,花绝为什么会将遗言交代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