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扶住飘摇欲翻的船舷,想爬过去查看,却见他肩膀颤抖,不停咳嗽着,竟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颜十九!快趴下!你会再掉进海里的!”她大叫。
颜十九却毫不理会她,猛地跃上船头,一手攀住已经折断的帆杆,一手张开朝天,冲天哈哈大笑起来。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天不亡我!!天亦知我!!哈哈哈哈哈哈——”
“颜十九!你疯了!不要命了!”
“云琛!你亲眼所见!是海浪将我送回的!天都不亡我!我怕什么?!哈哈哈哈哈——”
她无法再张口说话,因为一个接一个的浪花扑来,一次次将她拍打得无法呼吸。
小船剧烈地颠簸摇晃,她只能在目眩神迷之中,看见那白衣无畏地立于船头,湿透的衣袍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海浪将他狠狠压入漆黑的海底,顷刻,却又破浪而出!将他高高托起,推至巅峰!
他一直在狂笑狂呼,整个人似乎已陷入癫狂。
在这狂风呼啸中,她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只一次次听见他凄厉地大喊:
“云琛!云琛!天亦知我啊!!”
就这样被海浪卷来卷去,不知过了多久,等她再次清醒的时候,已经被海水推到了沙滩上。
天空已晴朗,大海又再次恢复了那平静包容的辽阔之貌。
她觉得这大海喜怒无常,和颜十九一样,像个神经病。
她艰难地撑着手坐起来,只见颜十九仰躺在离她不远的沙滩上,仍然在笑,笑得声音都嘶哑了。
她放下心来,力竭地重新躺下去,只感觉浑身酸疼得像是要散架一样。
“颜十九,你真是个疯子……”
就这样,海鱼没吃到,腥臭齁咸的海水倒是喝了一肚子。
不知是不是心里对云琛有愧,出海回来后,云琛再没见过颜十九。
离开燕雀堂的时候,颜十九也没有出来相送。
云琛只好隔着主院的门,轻轻道了声:
“颜十九,谢谢几日款待,大海很好看,下次别看了。”
也不知道颜十九能不能听见,云琛略略一顿,随后离开。
书房里,颜十九四仰八叉地仰躺在椅子上。
他耳力微动,嘴角弯起,轻声道:
“云姑娘,我听见了。”
就这么一直从天亮躺到天黑,直到护卫走进来,禀告说云琛已走远,颜十九才缓缓坐起身。
烛火忽明忽暗,将颜十九高大的身影投射在窗户上,显得颇为压仄。
他开口说话,语调里听不出情绪:
“她走到哪里了?”
“回公子,云护卫脚程快,半日已出城。依您的吩咐,两个暗卫跟着呢。”
“她功夫好,叫两个暗卫小心些,别被发现了。”
护卫应下,又奇怪:“公子,不知需要暗卫做什么?光跟着就行吗?”
颜十九想了很久,低声道:“暂且……就跟着吧。”
其实他也不知道要让暗卫做些什么,可就是不想失去她的行踪。
“霍府那边查到了没有?”颜十九又问。
护卫回道:“回公子,派了两个轻功最好的暗卫去查,霍府里的确有一个带‘月’字的地方,名叫‘杀月楼’,是霍乾念为少主之前居住的地方。”
颜十九嗤笑一声,“杀月、隐月、破月——也不知月亮怎么得罪了,他霍乾念专跟月亮过不去。”
有些事,往往身在其中不得知,偏偏旁观者看得更清楚。
“公子,也许只是巧合,与月有关的东西到处都是……”
护卫话只说了一半,就被颜十九一个眼神吓住了。
当这张玉面俊容上没有笑容的时候,实在是杀意凛冽,太令人后背发寒。
第28章 冲锋铁木船
离开东海龙城,云琛马不停蹄赶往第三处地址,再次扑空。
折腾半年,最终一无所获。
云琛意识到她该回霍帮了。
当初她与霍乾念约定过,如果找到恩主,她便不回。
找不到的话,她还会回霍帮。
她很感激霍乾念会愿意接受她这样一个心有他恩的护卫,甚至还让她莫再对其他人说此事,以免霍帮其他护卫会排斥她。
思来想去,她决定给霍乾念写封信。
但她认字,不会写字,怎么写信就有点愁人。
而且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抱着胳膊想了半晌,她找来纸笔,涂涂点点地画了一封信,到邮亭选了匹快马,将信寄出。
从邮亭出来,望着暖洋洋的秋阳,她突然觉得无事一身轻,心里头十分松快。
只可惜刚松快了没一会,她就看见两个玉家护卫人模狗样地从她眼前走过。
想起霍阾玉的仇,她心下一琢磨,悄悄跟上那两个玉家护卫。
此处是楠国境内第一大河洛子水的中段入海口。
其漕运是楠国境内各行各业仰仗的命脉,几乎被玉家和霍帮平分,到处都是两大家族的码头。
想着这里离霍帮的一处码头不太远,云琛胆子更大了些,一直跟着那两个护卫走进玉家码头。
只见入海口的码头边上停满了玉家的大小船只,其中一艘九帆的巨船高高耸立,颇为壮观。
巨船的甲板上密密麻麻装满了一层又一层小船。
云琛认得,那是东南外邦岛国最擅长制作的冲锋铁木船。
这船的船身轻巧,坚硬防腐,可载人、载货,甚至破浪冲锋水战,行船速度非常快。
云琛记得叶峮说过,她与霍乾念在竹林深院杀斗初识的那一次,就是玉家为扰乱霍帮视线,分散霍帮精力而进行的刺杀。
玉家的当家家主玉阳基,则是亲自去往外邦岛国,谈下了冲锋铁木船的买卖。
如今,冲锋铁木船运抵玉家,作为楠国境内唯一拥有此类优良船只的商帮,玉家将在洛子水的漕运上狠压霍帮一头。
云琛望着巨船数了数,冲锋铁木船一共排列整齐地铺了八层,大约千艘之数。
码头上,几百个长工正一层层往地上铺稻草,似乎是在做卸船的准备。
云琛望着巨船想了想,她觉得如果凿破船底,让玉家这齁贵的千艘船沉入河底,勉强算为霍阾玉报仇。
就是凿船底得费点功夫,三个月差不多。
到时候玉家的冲锋铁木船都航行全楠国了,她可能还在水里泡着呢。
不行,得换个思路。
“哗啦啦——”一阵刺耳的铁索坠地声打断了云琛的思绪。
巨船的开闸铁索重重落地,第一艘冲锋铁木船缓缓从甲板露出头,沿着高高的铁索道滑下,落在松软的稻草上,然后再推入海。
看得出,玉家很宝贝这船,瞧这一艘艘卸船的架势,得卸上二十多天。
云琛又开始重新琢磨,要不要偷一艘船回去给霍乾念看看。
让霍帮见识下这有名的冲锋铁木船长什么样,有什么优势劣势,也好做今后打算。
说干就干,云琛悄悄摸到码头石礁下。
按她的计划,等玉家卸的船多了,她就浑水摸鱼,悄悄划走一艘。
只可惜计划不如变化,她刚靠近水边,一把护卫刀就横在了她脖子上。
“何人敢在玉家码头放肆?”来人呵斥。
云琛的脖颈贴着冰凉的刀刃,小心翼翼转了个身。
一个身穿玉家亲卫服制的男人正站在码头上,手中护卫刀一丝不肯松懈。
看清云琛的脸,那玉家亲卫立刻眉眼一沉:
“是你?霍帮那个护卫云琛——是你杀的周厉!”
真是冤家路窄,偏偏碰上个认识她的,还知道她战绩的。
云琛心里暗骂,面上还是镇定自若,说道:
“对,是我杀了周厉。我来给他上头七!”
“头七?”玉家亲卫下意识愣神,心说周厉的头七不是早过了吗。
趁玉家亲卫发愣的一瞬间,云琛一个利落的后空翻脱开挟制,而后单手撑地,使出一招飞燕摆翅,同时拔剑出鞘,朝那玉家亲卫狠狠刺出。
那玉家亲卫紧紧仰身躲过一剑,强摁心中惊异,赶紧打起全副精神应对。
“好身手!周厉死在你剑下不亏!在下胥斩!幸会!”
云琛全力挥剑攻杀,“我的名字就不说了,等给你上坟的时候告诉你!”
两人很快打得天上地下,难解难分,引来了一大群玉家护卫和漕运上的打手。
见围过来的玉家人越来越多,云琛不敢恋战,瞅准人少的地方,快速抽身而去,挥剑打出一条路。
这里是玉家的码头,到处都是玉家的人。
云琛飞来跑去,东躲西藏,怎么都逃不出。
情急之下,她只能拽住巨船垂下的铁索,像猴子一样飞攀上甲板。
船上只有几个卸船的雇佣,她拽住其中一个的衣领,急道:
“快给我卸一艘船下水!不然我把你揍成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