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愧疚地说:“殿下恕罪,是草民愚钝,未能及时明白殿下的心意。”
南璃君展颜一笑,露出个凄美的笑容,轻声道:
“你不怪我就好。”
这声音温柔似水,语气似喜含嗔,叫不言心头一阵波澜翻涌,竟不敢再与之对视。
见火候差不多了,南璃君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又飞快隐藏。
她继续摆出楚楚可怜的姿态,哀怨叹息:
“不言,如果霍乾念也像你一样懂我,该有多好……这回云琛遭了罪,他只怕要恨我,君臣之间一旦生出隔阂,只怕于国于民都不利,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唉……”
不言想要开口回答,所有话冲到嘴边又停了下来。
南璃君的话看似有理,听在任何人耳朵里,都显得她以国事为主,霍乾念倒像个斤斤计较的。
这也就罢了。只是她不该一上来就说“如果霍乾念也像你一样懂我”。
不言想,他家心思玲珑剔透的少主,岂会不如他?
这句捧一踩一,将原本还心神荡漾的不言瞬间惊醒,拉回现实。
他终于明白南璃君为何叫他来此,原来是想从他嘴里套话,探知霍乾念的心思。
不言脑海里闪过霍乾念刚才的样子。
在医女将所有人,包括霍乾念在内,全部赶出内帐的时候,霍乾念最后一个走出来。
他低垂着肩膀,两眼空洞地望着空中,脚步拖沓又沉重,满脸满身都沾着云琛身上的血。
那一刻,不言不仅从霍乾念身上感到巨大的痛苦,甚至有种正是霍乾念杀了云琛的错觉。
像是亲手杀死了爱人,霍乾念的样子像要碎了似的,呆呆地跌坐下,直勾勾地盯着手上的血迹。
荣易走上前,“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父不慈子奔他乡,君不正臣投他国!荣易今后唯以霍将军和云将军马首是瞻!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这话惊得不言后背一寒,立即更严地关紧帐帘,警惕打量四周,还不忘往内账看一眼。
再次确定帐子里都是霍乾念的亲信,内账里乱的什么都顾不上,不言才少许安心,但仍然想给荣易一闷棍,心骂:
你小子表忠心就表忠心,给少主架那么高干啥?!怂恿少主造反?疯了吧你!
只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不言也不好说什么。
所有人都被荣易这话惊到了,全都看向霍乾念。
眼下能站在这帐子里的,全都是既可以跟着霍乾念平定四海,也能跟着翻天覆地的。
不管霍乾念做什么决定,众人都绝无二话。
外帐里陷入长久的死寂。
四下只能隐约听见内帐里的忙乱声:
“不好!快拿止血散!”
“血止不住!拿热钳!”
“盐水!再多些!快!”
伴随着这些声音,不言清楚地看到,霍乾念的眼神慢慢从虚无变得无比阴鸷,像极了一道淬了毒的青刃。
仿佛南璃君此刻就站在他面前,他要用这青刃贯穿她的身体,以及东宫的一切一切。
想到这里,不言低下头,恭敬又认真地回答:
“不敢欺瞒殿下,我家少主见到云琛这样,特别难受。少主后悔没有保护好云琛,更后悔没能尽早救出殿下,于公于私,少主都愧悔不已,只盼将敌人一网打尽,为您也为云琛报仇。”
好一番滴水不漏的场面话。
南璃君脸上的楚楚神色慢慢褪去,无声地冷笑一声,语气不明地说道:
“说得很好,不言,你是个好护卫。”
不言嘴上冠冕堂皇地谢恩,心里想的却是:
想套我的话?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靠话多当霍帮亲卫的!
第374章 刺杀云琛
从离开南璃君帐篷那天开始,不言时常收到些有点暧昧但又不过分的赏赐。
比如一双殿前侍卫标配的缎面靴子,一条绣得歪歪扭扭的织金腰带,还有一枚样式很像同心结的护身符。
说一点都不心动是假的。
不言依稀记得几年前初见南璃君的那天,是替云琛办差,在烟城白鹭岛的一个阴雨天。
到处都灰蒙蒙的,屋檐湿漉漉,风铃嗒嗒滴着水,雨落在草地上发出窸窣的声响,地面慢慢积起浅浅一层白雾。
当不言护卫着霍乾念走过去时,恰好云开雾散,一道金色日光照耀在那身影上——
一片冷寂之中,唯独南璃君明媚夺目,笑颜如花地坐在那里,周身像度了圣光似的,有点狡黠又有点顽皮地对着他们笑。
短短一眼而已,不言感觉那光细若游丝却极具穿透力,径直穿透他的衣衫和皮肉,寻进他心里很深的地方,轻轻窝了下来。
从此再也没有离开。
自那以后,每次有去白鹭岛的差事,不言都会非常积极地去办。
他并不觊觎高贵的凤凰,也从未刻意接近过,只是远远瞧着就心满意足,却慢慢透过那圣光,意外地看见冷冰冰的、荒芜的空洞。
从那以后,再去看南璃君的话里有话,她的小性子和小脾气,她的虚情假意时,他总能穿透一切伪装,看见最真实的她——
一个胆怯的、彷徨的、孤独的孩子,坐在这权谋似海的风浪里,抱紧自己,假装成坚强的大人模样。
有时候,仅仅是看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得体地笑,他便心疼不已。
当在王庭狗圈里看到惨不忍睹的她时,不言内心所有痛惜都达到了巅峰。
那一刻,他用铠甲为她挡住身体,也多么希望能为她挡住这世界一切刀枪剑雨。
只是,爱她这件事,是他全部的爱情,却不能是他全部的心。
所以在面对她伪装的楚楚可怜、步步试探时,同往常一样,他摁下如野草疯长的爱意,拉起他霍帮亲卫的忠诚警戒,漂亮地回答了每一个问题。
很明显,她很失望,但他毫不后悔。
因为他是霍帮亲卫,忠诚早已深深刻在他的命脉里。
不言出神地想着这些,直到榻上的云琛动了动身子,嘟囔着说了句梦话,他才回过神。
他走到榻边仔细查看云琛,虽然她还浑身裹满血渍斑驳的草药布巾,一身浓浓的药味,但人已经从昏迷转为熟睡,脱离生命危险。
不言安心许多,在帐子里环顾一圈,到处检查仔细,又去看了眼帐外守卫的一队亲兵护卫,全是霍乾念在领军出战之前,专门留下来护卫云琛的。
见四处无恙,守卫得十分森严,他走到云琛榻边席地而坐,像是在对云琛说话一般自言自语:
“阿琛,你这次慢点好起来吧。根据你在少主手心写的‘黑’字,少主已推测出黑鳞骑兵与头曼勾结之事,担心黑鳞骑兵占据东部后,欲与新洛疆王头曼的部队联合。
少主已领兵前去拦截,可能已经打起来了。黑鳞骑兵打了这么久,又经历与雷霆云纹对战,如今只剩十来万人。咱们现在有二十二万,占大优势啦!
只是洛疆兵力太雄厚,若是让黑鳞骑兵和他们合起伙来,只怕楠国真的要面临灭顶之灾了……不过你放心,有少主在,叶峮哥也去了,段捷也带着北伐军同去,一定没事。这次你慢些醒,最好等少主凯旋后你再醒,那样你便少吃些苦,少受许多罪了。”
想起当年初见云琛的情景,再想到这一路艰难困苦,不言忍不住长叹,不解地感慨:
“我真不明白,少主为什么舍得你这样出生入死赴战场?不应该是将你金尊玉贵地养在府里头吗?”
不言不懂,云琛每一次受伤,霍乾念都心疼得跟要死了似的,为什么还是纵容云琛一次次冒险呢?
不言开始仔细思考这个难题,忽听帐外一阵嘈杂,像是有人要硬闯进来。
他赶忙起身查看,竟又是南璃君身边的宫人。
十几个宫人乱糟糟站在外面,为首的是一个宫女,叉腰竖眉,姿态倨傲不满,正与守卫帐篷的亲兵对峙。
见到不言出来,那宫女的脸色缓和了些,但语气仍然不善:
“不言!公主叫你去一趟,有事问你!”
不言摆出笑脸:“公主传唤,草民这就去。下次您使唤个小兵来通传一声就行,这点小事,怎好烦您亲自跑一趟?”
听了这话,宫女脸色更缓,“公主赐了许多伤药,命我来看望云将军。”说着又瞪向几个守卫,“只是你家‘看门狗’太多,不领公主好意!”
“哈哈,您说笑啦!”不言连忙又是一阵陪笑。
他带着那宫女去云琛榻边看了一番,接下一堆御赐,叩谢了南璃君东宫圣恩,嘱咐好守帐护卫后,才随那一大群宫人向公主帐而去。
不言一路和宫女说着话,走出去很长的距离后,他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
他停下脚步,不客气地开口发问:
“我说,你刚才来的时候,是带了十二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