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虎威军都领教了云琛的军法严明,无人敢再犯。
事情传出去,亦成了楠国街头巷尾的一桩奇谈。
罚跑结束的最后那天,荣易三人纷纷瘫软在营帐里,宛如三大坨烂泥一般,只有云琛尚还有精神在山顶看夜景。
她独自伫立山头,站在山顶看夜景,烟城的灯火星星点点,虽不似战前那样繁盛,却也有了热闹的气息。
云琛张开双臂,长长地伸了个酸痛的懒腰,寻了棵合适的树倚靠,禁不住开始怀念过去。
这十五天来的训跑,累人又无趣,却也强迫人去感受和思考。
顶着漆黑泛星的黎明开始,从万丈朝阳到日暮西垂,一路挥汗如雨,最后披星戴月地结束。
风,雨,阳光,花草,树木……
一切最平凡的事物,都成了奔跑途中的风景。
跑过城门口的时候,云琛会想起十几年前初到烟城的情景。
那时的她尚还青涩,准备入城找家武馆歇脚,还不知道自己将认识什么人,走上什么路,不知踏进这道城门,便要遇见将要用一生去爱的人。
路过东市的时候,她又会想起甜坊的糯米糍粑来。
她爱吃甜食,乌梨酥第一,蜂蜜牛乳酪第二,糯米糍粑第三。
入霍帮之后,每每三餐有甜点,她都吃得最欢畅。
但可惜厨子做糯米糍粑的手艺欠点火候,她总是吃不尽兴。
没过几天,霍府新来了位糕点师傅,说是霍乾念钦点的。
呈上的糯米糍粑香甜软糯,甚为可口,云琛一连吃了七八盘,最后硬是叶峮拦着,怕她不消化,才不至于吃吐。
由于那天吃太多有点黏牙的缘故,云琛下午和花绝出去办差,一路上总忍不住舔牙齿,想把上面黏着的糯米弄下来,便时不时发出些“啧啧”砸吧牙花子的动静。
惹得花绝以为她有什么不爽呢,一下午办差都莫名其妙心情忐忑的,连话都少了很多。
最后花绝实在受不了了,一把薅住云琛脖子,道:
“你小子到底对我有什么不满?直说!别整那死出,‘啧啧’个不停,听得我肝颤!”
云琛抠抠牙齿,“也没有太不满,就是下回糯米得多放点水,不然太黏牙了。”
她至今都记得花绝当时的表情,就跟吃了把苍蝇似的,让她想起来一次,就忍不住笑一次。
如今回头看看,霍乾念向她倾斜的心意,其实早就有迹可循,远比她要早得多。
再想起初入霍帮时,那时霍乾念还不知她的恩主是霍阾玉,的确真心实意地替她寻过恩……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轻轻叹息。
有些事,有些人,一旦开始思念,便一发不可收拾。
等她从坡顶看完夜景、回忆够了,终于回营的时候,一旁趴在地上吃面条的罗东东悄悄问:
“这到哪集了?快复合了吧?”
伏霖回答:“快了,估摸还差最后一步。”
第404章 霍帮故人
十天后,八月二十九,虎威军拔营向南,向固英城发起猛烈的收复之战。
云琛亲自跳上鼓台擂战鼓。
一般军队作战,战鼓,号角,旌旗,三样标志缺一不可,既是战场上传达作战指令的信号,更是鼓舞全军士气的重要法宝。
寻常军队中,战鼓多以树木、骨头、兽皮作鼓,木料作锤。
一军八只鼓,由八名大力士级别的将士负责擂鼓。
但云琛不用那些。
她如今耳朵受伤,听力极差,平日和人说话沟通都费劲。
战场上嘈杂混乱,一般的鼓声她根本听不见,索性命人特制十二个三三丈面的巨大铁皮战鼓,以铁锤击鼓。
鼓声巨响如雷,普通人根本无法敲击,擂一下便会被震得五脏六腑尽碎,只有修习内力或炁者可以擂鼓。
为此,云琛特意向山寂借了十几个无义血卫来擂鼓。
每每冲锋时,十二只战鼓齐发,鼓声咆哮如怒龙,带领着虎威军将士们奋勇厮杀。
鼓声越激烈,鼓点越密集,将士们的情绪越高亢,杀得越兴奋,也令对面的黑鳞骑兵越发恐惧。
这种精神上的鼓舞,远比黑鳞骑兵吃人那套强得多。
再加上还有伏霖、荣易、罗东东那几个不怕死的将领冲锋在前,有“云老虎”于赤目虎头大旗之下擂鼓坐阵。
将士们凭着一腔沸腾热血,大战两天两夜,一口气拿下固英城,终于将黑鳞骑兵打退到边境线。
到这里,所有丢失的国土与城镇尽数收复。
大捷的消息传遍全国,引来万千百姓振臂欢呼。
再看固英城这边,战罢,依照老规矩,将士们先打扫战场,后重建城邦。
再有就是为褒奖大捷,云琛亲口宣布解禁酒令。
伏霖、荣易和罗东东三个,前脚打完仗,后脚就钻进城中酒馆,跑得没影儿了。
只剩云琛独自一人,一身铠甲染血,站立在固英城门之下。
望着“固英城”的牌匾,那“固”字之下隐隐显露的“困”字,战时的激动情绪慢慢平静,前尘往事缓缓涌上心头。
云琛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重回固英城了。
这座城埋葬了太多良将忠魂,也存着太多她和霍乾念的过往。
生生死死的几千个日夜,她与他都牢牢捆绑在一起,再艰难的绝境都熬过去了,怎么就到了如今这一步。
难道他们的感情也脆弱得不堪一击吗?
她心里乱七八糟,正望着城门出神时,手下亲兵来报,说有霍帮故人求见。
“霍帮?固英城早就没有霍帮堂口了,哪还有霍帮人在这?”她说完,突然心里一紧。
该不会是霍乾念来了吧?
她正想着他,念着他,他便来了?
来恭喜她收复固英城赢得大胜,来看看她是否安好?
想到这里,她撂下一句“叫人去我主帐见!”而后急急策马回帐、换衣、梳洗。
穿起常服的时候,她注意到小臂上有一道伤口,又深又长,虽没大碍,但看着挺吓人。
她心头一动,迅速将袖子挽起,伤口露出,反复调整袖口,努力做出最自然的模样。
她对着镜子左右相看,再三确定霍乾念进门时,必然一眼就能先看到她胳膊上的“重伤”后,她禁不住脸颊有些发热,心里开始想:
一会儿他进来,必要首先问我伤得如何,疼不疼?那到时候我是装一下呢,还是狠狠装一下?
越想越害羞,也越想越期待。
待亲兵在外面通传,说故人已到门口时,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竟紧张得开始结巴。
“进进进进来吧!”
踏着她第四个“进”字,一道高瘦的身影低头走进帐篷。
云琛像身上安了弹簧似的,“嘭”得从凳子上弹起来,紧张地望向来人。
可当看清来人苍白的面容时,她瞬间失望,又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蔫地滑坐回椅子。
来人约莫三十岁上下,长着一张陌生的脸孔。身量高瘦,气质稳重,脸上有才病愈不久的苍白。
他向云琛行礼,笑道:
“云兄弟,好久不见。”
如今云琛这个厉害女将军的名号已四海皆知,虽然她日常还是穿男装居多,但早已不掩饰女性样貌,再没有人喊过她“云兄弟”。
这人像是在古墓里住了三年,还以为她是女扮男装的霍帮亲卫似的。
但无论如何,既称她一声“云兄弟”,身上又穿着霍帮的护卫服制,就都是老交情。
再加上来人的相貌和声音都有些熟悉,云琛判断此人身份不假,确实是她不太认得的霍帮护卫。
她将失望的情绪抛到一边,热络地请来人坐下喝茶。
“我觉得你好眼熟,我们是不是从前在霍帮一起出过差事?”
来人笑起,答道:“没一起出过差事,但同生共死过一次。”
说着,来人用手挡住下半张脸,叫云琛仔细再想想。
云琛打量着那双眼睛,想了好半天,终于一拍脑袋,惊喜叫道:
“暗卫!当年盗风蚀草时!东炎皇宫里替我引开侍卫追击的暗卫兄弟!”
“哈哈,能被记得是属下的荣幸。”来人再次朝云琛行礼,“属下陆良,一直在昭国养伤,如今伤愈归来,途经固英城,听闻云将军收复城池的好消息,特来拜见。”
云琛激动地一巴掌拍在陆良肩膀上,边招呼亲兵上酒菜,边高兴道:
“行啥礼!别来这套虚的!你是我救命恩人,那风灼草有一半是你的功劳!我一直不知道你是谁,如今终于见面,我一定要好好谢你一场!”
“属下不敢不敢!”陆良连连推辞。
云琛可不管他,硬将人摁坐上酒桌,七八杯酒下肚,陆良才放松许多。
看着云琛已做了那么赫赫有名的虎威大将军,却还是和从前在霍帮时一样,真诚简单,毫无一点架子,陆良整个人慢慢放松下来,朝云琛敬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