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听见浴房里传来他的轻笑,似乎还与润禾说:“这小子脸皮薄得很。”
她郁闷地用手给心脏狂扇风,心道:
我脸皮薄?脸皮薄的可干不了你家护卫!等哪天告诉你我是女的,看吓死谁!
云琛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润禾退下,说霍乾念已睡着,她才敢重新进屋。
为保证霍乾念的安全,亲卫是要为主子轮值守夜的。
而为能第一时间察觉霍乾念周边的危险,亲卫守夜的软榻都放在紧挨霍乾念床榻的位置。
云琛先探头看了看榻上,见霍乾念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她才敢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将自己的软榻往外挪了一尺,而后和衣躺下。
云琛身子向外躺,便担心不能第一时间听见霍乾念的声音;
身子向里躺,又一睁眼就是他俊逸安睡的侧颜。
她感觉心还跟战鼓一样敲个不停,脑海里纷乱地闪过许多画面。
闪来闪去,全都是他的脸。
翻来覆去了一个多时辰,她刚在心里筑好顶天立地的堡垒,准备入睡,却听一尺之外,他突然声音轻柔又低缓地开口:
“怎么睡不着?有心事么?”
堡垒瞬间坍塌成齑粉,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又不可控制地加速起来。
她赶紧翻身朝外,闷闷道:
“没、没心事,就是那啥、那个、那个白天吃多了,撑得睡不着。”
停顿了一会儿,他命令:“过来。”
她红着脸起身,慢慢挪到他眼前,不敢抬眼看他。
“手伸出来。”他又道。
她扭扭捏捏地伸出手,被他一把握住。
和她瘦小的手不同,他的手掌宽大又温暖,一下就将她整只手包裹住。
他伸出骨节分明又修长的两指,按压住她手腕内侧,缓慢揉捻。
“这是内关穴,和胃止呕,吃多了就按这里。”
她臊得厉害,强装镇定,没话找话说,“少主很懂穴位?”
“久病成医。天天针灸,多少知道些。”
以为她对穴位感兴趣,他干脆支起上半身,靠在软枕上。
黑色的长发披散在他的肩膀。因为侧着身的缘故,他袭衣的衣领微微张开,露出白皙的胸膛。
他拉住她的手,从手腕到小臂,从胳膊到腰间,深揉浅回地,一处处用手指点过,一处处教她:
“这里是止血的穴位,倘若流血不止,以银针刺此处,顷刻止血……这里是止痛的穴位,若内伤过重疼痛不已,就点这里……还有这里,以麻黄敷之……”
他的手很暖,手指修长有力,游走在她身上各处。
当他探身,两根手指点向她腰侧时,他的脸已离她极近,近到她只要稍微动噘噘嘴唇,就能亲到他的下巴,
她什么都没听清,只听见“这里那里”的,感觉脑子里、心窝里、耳朵里,仿佛有一万只蝴蝶在欢愉地扑闪着翅膀,搅得她混混沌沌,浑身绵软得像要晕倒。
而霍乾念这边,看着眼前带几分羞涩的小脸,在床边轻柔纱幔的笼罩下,美好得像个闺阁小女子。
视线向下,落在那通红细嫩的脸颊上,他突然想:
若嘬上一口,会是甜的吗?
紧接着,霍乾念立刻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变态”想法吓了一跳,赶紧撒开云琛的手,心里默念清心诀,赶走这奇怪又可怕的想法。
“云琛,今日我很高兴。”他靠回床榻,轻声说。
和他的距离拉开了些,她终于敢暗暗放松身体,低眉浅笑:
“少主高兴就好,这就足够了。”
“云琛,若不做护卫,你想做什么?”他突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见她想了半天不说话,他笑问:“娶妻生子?封侯拜相?”
这八个字,她大概率撑死只能亲自实践“生子”。
她尴尬:“可能吧,我没想过今生,倒是想过来世。”
他很意外,像她这样心疏明朗的人,怎会想来世这么玄妙的问题。
来世?
这一世尚且混沌,如何想的了来世?
他心里不解,下一刻却又突然明了。
世人熙熙攘攘皆有所求,忙忙碌碌,非要到末了时,才想明白一生,弥留之际悲叹一声“晚矣”,将遗憾带入黄土,转入来世。
可她这一世清明坦荡,何去何从早就笃定又清晰,不过是笔直的一条寻恩报恩之路。
这样一个美好得像镜花水月,信念坚韧得像磐石的人,是可以想想来世的。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她身上那种令他有点着迷的干净是什么了。
不是那崭新又利落的护卫服制。
不是她从不屈折的腰,也不是她不染世俗之媚的眼睛。
而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纯粹意志。
和岌岌立于浪尖而不知前路如何的他不同,她仿佛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结局。
她安静地、稳妥地接受那结局。
亦无畏地、坚定地奔向那结局。
想到这里,他甚至觉得很羡慕她。
在这危危乱世,她的心比任何人都自由。
“如果有来世,我想做一棵树,长在远古的浩瀚森林里,不管天上如何斗转星移,世间如何沧海桑田,我只管站着,把一万年过成一天。”
第35章 禁止龙阳
叶峮发现,云琛这小子最近不太对劲。
整日里魂不守舍,办差事的时候心不在焉,比平时毛糙许多。
他暗中观察了几天,发现她经常一个人坐在廊前托腮发呆,动不动还脸红一下,明显是动了春心的样子。
叶峮觉得好笑,猜测着会是哪家姑娘这么有福气,能得到这小子的心。
殊不知,云琛满脑子想的都是:
如果将霍乾念换成花绝,换成不言,或者换成其他任何一个男人,她还会像那夜脸红心跳吗?
想了许久,她觉得大约是会的。
楠国礼教森严,媒妁之言由父母做主,许多女子成婚之时才第一次见到夫君。
在为人妇以前,连外男的面都很少见,更不要说身体接触。
云琛虽然女扮男装,混迹在全是男人的护卫堆里,少不了和兄弟们勾肩搭背,喝酒耍乐。
但真要像与霍乾念那样,只隔着薄薄一层护卫服制,触到他一丝不挂的滚烫皮肤,坐在他床榻头,由他一路探过去一处处……
这种事实在是第一次。
云琛觉得,换做任何一个女子,只怕都要臊得脸通红,心狂跳的。
所以她大约并没有对霍乾念生出别的心思,大约只是闺阁女子的害臊而已。
大约,霍乾念亲卫这活儿,她还能好好干下去。
想通这个问题以后,她顿觉身心舒畅,心里再没了包袱。
再见到霍乾念时,她又是坦荡潇洒的“好小子”了,爽利地迎着他的目光而笑,麻利地东奔西跑办差事。
反观霍乾念那边,自从那夜心里蹦出“想嘬云琛小脸一口”的想法后,他便再也不能——或者说不敢正视他自己。
他长久地坐在书房里,桌子上成摞的公事书信都懒得去看,只摊着一本“霍府家规”,第一百一十条写着:
府风端正,禁龙阳之好。
他从天亮坐到天黑,直到润禾第五次来喊他用晚饭,他才回过神。
将厚厚一本霍府家规合起来,他觉得在霍家祖宗们的庇佑下,自己的心绪又重新坚硬如铁了。
他是个大男人,怎会对一个男人动心?
他觉得大约只是那夜喝了酒的缘故吧!
大约只是因为那小小少年太通透懂他,那床上的纱幔垂在她的肩膀,让她看起来太像个女子,便令他一时意乱情迷而已吧。
他面色如常地从书房出来,一眼就看见云琛正抱剑站在房门口。
黄昏暖橘色的光将她整个人笼罩着,渡得她眉眼含水微漾。
“少主,该吃晚饭啦!”她眼睛笑着。
他没有回应,只奇怪今日的黄昏怎么比白昼还夺目,照得他的心都亮堂堂。
心不在焉地吃罢晚饭后,润禾说明日要赴宴,怕晨起来不及,叫云琛帮忙为霍乾念净面剃须。
云琛蓦地想起她小时候,娘亲经常为父亲剃须的画面。
那时候,父亲还常常来看望她和娘亲,总与娘亲在一起说说笑笑。
再后来……
云琛停住回忆,刻意地不再往下想。
那边,润禾已用热毛巾为霍乾念敷完面。
云琛定定心神,按照记忆中娘亲的样子,拿起剃刀,在鹅油中反复浸润,轻轻去刮霍乾念的脸颊。
此时的云琛,心里已坦荡无事,便再没有扭捏和顾忌,只从她护卫尽职尽责的心意出发,仔细回忆着娘亲的动作,拿着剃刀轻柔刮蹭,生怕伤到他。
可霍乾念心里却不坦荡,甚至在混沌中生出了些难以启齿的炙热。
鹅油的气味清幽好闻,她用指尖挑起一块,涂抹在他的脸上,隔着滑腻的触感,她的手指柔柔的,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