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琛热情地帮炎朗夹菜,还招呼小二过来,指着炎朗座下道:
“小二,这凳子太矮,他夹菜不方便,有高凳子吗?”
和故英城一样,泰川也是边境城,里面的百姓大多都认得云琛,再加上云琛时常带将士来酒肆吃饭,小二已和云琛十分熟络。
他打量炎朗一眼,笑道:
“云将军是说‘儿童餐椅’?有的,这就来!”
在炎朗猪肝一样的脸色中,小二搬来一个比普通凳子高许多的椅子,上面还围着一圈粉色的碎花布。
见炎朗不动弹,只是抱着胳膊,脸长长地坐在那里,云琛索性亲自动手,抓住他两边胳膊肘子,一把将人提起来,安放在儿童餐椅上。
云琛动作太快,炎朗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迫坐上了椅子。
他瞪着云琛,后者呲着牙花子朝他笑,又给他夹了一大筷子鱼糜豆腐。
“多吃点鱼,长个子。”
炎朗眉头跳了两下,咬住腮帮子:“我有离魂症!不长!谢谢!”
“忘了忘了。”云琛歉意笑笑,但炎朗看得出,她歉得非常敷衍,还是和从前一样,根本不把他这人人忌讳的病症当回事。
他无奈地摇摇头,开始吃鱼糜豆腐。
云琛又问:“你怎么到楠国来了?这里虽然和东炎接壤,但过来怎么也得好几百里呢,你来这干嘛?”
炎朗捧住桌上的碗,用小勺舀着豆腐,往嘴里送去,头也不抬地回答:
“寻药。”
这答案不出云琛意料,炎朗一不缺钱,二无公务,唯一的爱好就是研究医理,给他自己治病,到处找一些奇奇怪怪的药引子。
她好奇:“这次又是找什么药引,都跑到楠国来了?”
“灵鹿胎脂。”炎朗还是简短回答。
她想起刚才炎朗和几个护卫被倒吊的样子,说是设陷阱抓鹿来着。她说:
“得亏我来得巧,不然给你们挂上三天三夜,就你这小身板,第一天就得晕过去。”
炎朗白了她一眼,没有接这个扎心的话题,而是问:
“你耳朵怎么回事?”
她满不在乎地回答:“打仗嘛,总要受伤,正常。”
炎朗没有说话,盯着她中心发暗的鼻梁,那是耳朵重创难愈的迹象,应该是耳膜已贯穿,甚至一侧的耳膜、软骨都全裂了。
就算他出手,也不可能将她完全治好。
他陷入一阵沉思,眼神黑幽幽的,看起来竟有点吓人。
“十天,可以好六成。”炎朗这么说。
云琛愣了一下,明白是在说给她医治耳朵的事情,高兴得差点蹦起来:
“够了够了!六成足够!”
和过去一样,说她活不过三十岁,她说足够;如今说她耳朵只能好六成,她也觉得够了。
她总是这样,好像特别容易忘记自己受过的委屈,一点点就觉得满足,为什么呢?
炎朗始终无法理解这一点。
很快,一桌子菜下肚,天色黑透。
云琛嘴上说着“早点休息别耽误你长身体”,结果一打开话匣子,就说个没完没了。
“听说,你们东炎也不太平,这几年内战不断,众皇子夺嫡混战,前几个月才消停,新皇终于平定纷争,登基了。”
“嗯,连我在内,二十七位皇子,他杀了二十一个。你拜虎威大将那天,四月二十五,他登基的。”
“好家伙......真够狠......你们新皇叫啥?和你关系还好吧?不会伤害你吧?”
“炎刑。是我胞弟。”
“那就好那就好!”
云琛连连感慨皇族斗争就是惨烈,同胞手足说杀就杀,那个她不认识的什么炎刑,真是够狠够绝,冷酷无情到令人发指。
担心自己说得太过,惹炎朗害怕,她安慰道:
“没事,瞧你还能带着护卫出来寻药,可见新皇对你没什么忌惮,正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瞧,离魂症保你一命呢,不然就凭你聪明的小脑瓜和医术,还有这漂亮模样,估计也得遭殃!”
“我真谢谢你,有被安慰到呢!”炎朗阴阳怪气地说,转而心思微动,似笑非笑地看着云琛,道:
“炎刑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事不达成绝不罢休。他有个喜欢的女人,眼下大局初定,皇位渐稳,他接下来大约会费尽心思得到那女人。”
云琛瞪大眼睛,同情道:“好可怕,不知道哪家姑娘这么倒霉,被这么个暴君看上。”
炎朗又笑,语调更添戏谑:“就是说嘛。而且那女人是有意中人的,他们两情相悦已定亲,就差大婚了。”
“啧啧......”云琛替那“素未谋面的姑娘”感到忧愁,“这怎么办,暴君要去抢婚吗?”
“不知道,阴谋诡计也好,威逼利诱也罢,只要能得到那女人,他必不惜一切代价。”
“好可怜的姑娘,唉!”云琛重重叹气。
第415章 黄粱美梦
蛇胆草,大苦,大寒。入肝胆经。
吃罢晚饭,炎朗说,先为云琛调理内伤,把打仗时透支的身体补一补。
但若要治耳朵,还需寻生长在岩石上的蛇胆草。
虽然无法让她完全恢复听力,变得和从前一样,但至少能好六成。
听闻这个消息,虎威军的将士们全都替自家将军高兴。
荣易、罗东东和伏霖,每天分别带队出去寻蛇胆草,岩石上,石块下,到处都不肯放过。
一些躲藏在边境线迟迟不肯离开的黑鳞骑兵们,零散猫在林子里,悄悄看着虎威军们在地上挨个翻石头的样子,忍不住腹诽:
什么意思?云老虎又开始清剿了?在巴掌大的石头下面找我们?侮辱谁呢?
而云琛则是和炎朗一道,专在林密水清的地方寻找灵鹿。
她要找到那个什么灵鹿胎脂,作为炎朗给她治疗耳朵的回报。
“我说,小孩儿哥,之前是虎初乳,这会又是啥鹿胎脂,你要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干啥?”
云琛耳背,嗓门大,说话声震得炎朗脑瓜子嗡嗡的。
他揉揉耳朵,道:“九九出世物,炼己入世人。”
说完这一句,云琛还等着他解释呢,结果人家小嘴一闭,不说了,又恢复了平时冷漠的样子。
云琛琢磨了一会儿,“意思是要找九十九种与‘初生’有关的东西,才能炼化成治疗你病症的药?”
“嗯。”炎朗说,“但也只是药引而已。我在古书上寻得医方,若要治离魂症,药引为次,‘龙烬’为主。”
“龙的灰烬?我的天,世上真有龙吗?”云琛想说,就算有,人家凭啥烧一截给你治病呢?
果然,寻药引子难,寻药更难如登天。
云琛问他:“那九十九种药引子,你已经集齐多少了?”
“九十八种。”炎朗回答。
云琛瞬间来精神了,“那就差最后一味灵鹿胎脂了?!”
炎朗点点头,他知道云琛在替他高兴,可对他来说,就算集齐九十九种药引子又如何?
寻不到“龙烬”为药,一切都是白费力气。
他这么多年苦苦寻药引,一味一味地找,一点一点地求,不过是给自己一点希望和安慰。
但结果不过是和现在一样,仍旧困在这副小小的身体里。
“苦寻蓬莱,黄粱一梦矣!”炎朗长叹一句,负手朝林子深处幽幽而去。
虽然他看起来还是小小一只,但背影落寞失望至极,看得云琛心里难受。
她便跑上前,故意大大咧咧地揽住炎朗肩膀,笑着安慰他: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咱先搞定这最后一味药引,说不定一会儿就能遇到条想不开自焚的龙,直接拿上灰烬!咱就大功告成啊!”
炎朗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她,想要挣脱她逾矩的肢体接触,她却突然松开手,如野兔般朝前冲去,姿态轻盈无声,还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看着自己再次空空如也的肩膀,炎朗心头没由来一阵发空,赶忙摇摇头,苦笑自嘲:
想什么呢。想要云琛?黄粱梦都不会实现的。
否则那么谨慎多疑、嫉妒心强的那人,也不会巴巴地将他送进楠国,设计一场偶遇,只为叫他尽力医治好云琛的耳朵。
这世上男人千千万,能让那人放心的,就只有他这个不能人伦的残废。
“小孩儿哥!!快来!!”云琛不停压低嗓子喊,打断了炎朗纷乱的思绪。
揣着心里一团乱麻,炎朗上前,与云琛并肩在草丛里藏好。
只见一头灵鹿正在软草地里分娩,微微昂起布满花斑的头颅,发出轻声的低鸣。
炎朗只是受命前来为云琛医治耳朵,寻药引的事不假,但更多是借口,没曾想竟真能找到灵鹿。
云琛看得全神贯注,手里不断调整着竹筒的方位,就等冲上去取小鹿身上薄如蝉翼的胎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