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镜中人满身密密麻麻的齿洞疤痕,南璃君怔怔地站了许久。
真恶心呐……
她自己都时常不忍去看,对着绝对殷勤侍候她的乐师们,她都不敢脱去最后一件纱衣,又怎敢对颜十九敞开呢?
是要嫌弃的,该嫌弃的,人之常情,不怪他……
况且颜十九说了,只是太累,着风寒后身上酸痛。
他爱她的,不是吗?早晚能接受的,对吧?
她心里想着这些,无声地红了眼眶,沉默地重新穿戴齐整,调整好一个甚至有些讨好的笑容,往凉亭走去。
从不远处望去,她看见颜十九仰躺在血藤躺椅上看书。
阳光明耀洒下,笼着丰神俊朗的他。
他抬书遮眼,挡去刺目的阳光,旁边的小宫女极有眼色,立刻款步来前,解下凉亭四周的遮阳纱幔。
在小宫女解纱幔的时候,颜十九将书放在胸口,手臂垫在脑后,饶有兴趣地瞧着小宫女的动作。
看着小宫女抬胳膊时,宽大宫袖堆叠垂落,露出两节嫩藕似的雪白,他笑了一下,随口赞句“倒是个白嫩的美人儿”,便继续看书,全然不见南璃君就站在不远的地方,正用无比嫉妒的眼神盯着那小宫女。
到了夜里,等颜十九离开,整座皇宫陷入死寂的时候,南璃君唤来那小宫女:
“给朕脱靴。”
小宫女恭谨地跪下,双手抱住南璃君的脚,任由厚重的靴底抵在自己柔软的胸脯上,动作轻柔利索地脱去南璃君的靴和袜,将那双足捧放进温热的浴盆里,然后卷起袖子,露出藕白的胳膊,开始为南璃君揉脚。
“呵。”南璃君发出一声冷笑。
小宫女悄悄抬眼,这才发现南璃君表情阴沉,目光厉色,正冷冷盯着自己。
小宫女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吓得一抖,手中动作停滞了一下,南璃君随之一脚踹翻那浴盆,泼了小宫女满头满脸的洗脚水。
“滚!”南璃君骂道,瞧那小宫女被吓得战战兢兢,姿色之上更添柔弱,她更来火,直接打翻手边能看到的一切东西,叮呤咣啷砸了个痛快,甩袖怒道:
“滚!都滚!把他叫来!!”
小宫女抱着空浴盆,连滚带爬地退下去。其他宫人也赶紧一并退出寝殿,手脚飞快地掩上殿门。
一直到离开凤驭天殿百丈远,宫人们才敢长吁一口气,放松下来,唉声叹气地捶揉酸痛的膝盖和腰。
看着小宫女头发和前襟湿嗒嗒,抱着浴盆小声啜泣的模样,宫人们纷纷围上来安慰:
“别难过了,一会儿先去把衣裳换了,初秋夜里凉,可别着风寒了。叫人的差事我替你去。”
“是呀,左不过天天如此,咱们也都习惯了。十有八九是为你昨天给颜公子放遮阳帘的事。你记得以后离颜公子远远的,就是天大的事也别往他面前凑。”
“不是吼就是骂,再有就是砸呀砸,脾气虽坏,但与先皇一样,从不曾随意用刑打我们,咱就知足吧,总好过在‘那个谁’身边伺候,日日受折磨不说,保不齐哪天就没命了,被喂给百兽园里的豺狼虎豹。你瞧瞧这两年失踪了多少宫女太监。唉,这种小事,皇上也不管的……”
“哎呦快别说了,光是听到‘那个谁’三个字,我都后脖子发凉。”
宫人们小声交谈,这时,一道阴森的声音从旁插进来,怪笑发问:
“‘哪个’谁呀?”
一听这声音,宫人们全部脸色大变,纷纷惶恐跪地,远比对着南璃君时恐惧多了,头都不敢抬地颤巍巍行礼:
“见过知罗大人。”
望着跪了一地的黑压压的人头,知罗拂了拂华丽的女官裙,慢慢收敛笑意,逐渐变得面无表情。
“说来听听,‘那个谁’是指谁呀,我好奇得很。”
宫人们将头伏得更低,无人敢说话。
这时,知罗注意到那个头发和衣服湿了的小宫女,慢慢走了过去,蹲下身子,勾起那小宫女的下巴,垂眸打量片刻,诡异地笑了一下。
随后,在跪伏一地的宫人们惊恐担忧的目光中,小宫女被知罗半拉半拽着,往百兽园方向而去。
宫人们不敢阻拦,只能小声着急起来:
“快去叫他!正好皇上要见他!求他也许有用!”
……
……
一刻钟后。
听完宫人们凌乱惊慌的讲述,不言提前结束轮休,快速回到侍卫所,进入单间,脱下常服,开始穿戴他御前侍卫总管的服制。
他路过侍卫们合住的大房时,原本三两聚在一起说笑的侍卫们,全都停止了交谈,不约而同露出鄙夷的神色。
隔着单间的门,不言听见一个侍卫阴阳怪气:
“费那劲穿什么呀,反正马上就要脱了。”
旁边一人语气同样:“唉,早知道这样就能做侍卫总管,我们何苦几十年如一日地习武、读书、逐级晋升呢?也不必费那好家世了!”
“此言差矣,御前侍卫承担守卫天子的重责,选拔严苛,竞争激烈,哪个不是出身功勋之后?咱们这样清贵人家出来的,怎比那无名苟辈,能想到爬床的捷径,你能吗?”
“我不能!”
“我也不能!”
“哈哈哈哈——”
“你们胆子真大,竟敢说这些!不怕人家去吹枕头风嘛?”
“用什么吹?半拉舌头吹?”
“云琛快回来了,人家马上就有大将军撑腰了,你们怎么敢的!”
“切,忘恩负义的弃主叛徒,云琛不可能跟这种人交好。当年桃花峪游船落水之事,若不是云琛,只怕你我今日都难站在这里说话。云琛那样的品性,怎可能与这种货色为伍。”
讥讽和侮辱性的议论声,源源不断地传进不言耳朵。
他只和从前一样,全当没听见,连眼睛都没抬一下,表情也没什么异常。
和其他侍卫们历经千辛万苦才能选拔成为一名普通侍卫不同,不言离开霍帮,一来,直接空降为御前侍卫总管,抢占了原来那侍卫总管的位置不说,还是个只剩半截舌头的哑巴。
侍卫们不服气,也大为不解,但后来发现,南璃君并不派太多事务给不言,整个御前侍卫队实际上仍由副总管——他们最认可的兄弟说了算。
不言唯一的作用,就是经常在夜里被南璃君召去,后半夜才回来。
原来是个暖床的奴才,众侍卫如是想。
可不言到底顶着御前侍卫总管的名头,拿着俸禄,住着总管单间,走到哪里,宫女太监们都要尊他一声“不大人”。
这令日日辛苦的侍卫们心里极度不平衡,又觉连累了护卫队的名声,再瞧不言从来被南璃君叫去,都是未留宿就回来,隐约猜到南璃君对他也不是那么上心和重视,只当个解闷的玩具罢了。
于是,嘲讽声渐渐越来越大。
见不言说不了话回应,也一副不想回应的样子,众人索性不再掩饰,便成了如今这样。
作为宫里这般奇特的存在,没有功绩,没有背景,没有熟人,无法与人说话交流,不言从来都是独来独往。
一个人自那冷冷清清的单间里起床,练武,吃饭,偶尔轮值,常常帮路过的宫人们搬重杂物,回应完南璃君的召唤,然后回房睡觉。
那单间的门一关,便是死沼般的寂静,仿佛关着一头经年沉默的野兽,让人忘了那也曾咆哮过的勇猛,千百次挥动过的利爪。
第435章 这京都(下)
不言快速换好侍卫服制,来到凤驭天殿。
他与殿内外的宫人们都很熟,加之御前侍卫总管的职位在身,他不论哪里都来去自如,无人阻拦或查验。
他推开半掩的殿门,随即看见地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南璃君发脾气砸坏的东西。
满地碎瓷碎玉中,南璃君坐在龙椅上瞪着他:
“怎么来得这么慢?!”
不言没有说话,也说不了话。
他沉默地上前,用靴尖拨开几个较大的碎瓷片,靴底踩过嘎吱作响的瓷渣滓,上前将南璃君打横抱起,走向龙榻,轻轻放下。
感受着不言结实有力的胸膛和臂膀,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南璃君内心的烦躁平息许多,但脸色还是难看。
对她来说,不言从自断舌头那天起,就再没有了任何价值。
她精心策反,令不言甘愿离开霍乾念,来到她身边,不过是为了从不言口中探寻霍乾念的诸多秘密,意图让不言凭与云琛的交情,今后多多掌握霍乾念的动向。
谁曾想,不言竟用断舌来表明他的态度:绝对不会出卖霍帮。
如此一来,不言就只剩那一个作用了。
好在他那方面异于常人持久,又因爱她而极尽温柔,面对她丑陋的皮肤,他从无一星半点嫌弃态度。
他吻过她身上每一处伤疤,她也只敢在他面前赤诚袒露。
南璃君不知道自己对不言到底是什么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