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蔻,妙妙......花绝,霍阾玉......多吉,老阿奶......
还有千千万万她叫不上姓名的民兵!还有她和霍乾念的父亲!
大地之上苦难淋漓,三国九州满目疮痍!一切皆因眼前人!
云琛知道,她该狠狠挥剑,趁此良机杀了罪魁祸首!
可这手怎么就像不听使唤似的,总是挥偏呢?!
冰凉的剑刃碰撞间,望进那双笑意盈盈的星眸,她脑海里竟控制不住地回想起当年初见的模样。
那时的颜十九一袭白袍,长身斜倚栏边,手中折扇悠悠扑散了阳光,笑着问:
“这护卫好生俊俏,多少钱?我买了。”
他会神经兮兮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煞有其事地朝她作揖行礼,说:
“姑娘好,在下颜卿,家中排行第十九,姑娘可以叫我颜十九。”
他会在海浪滔天的绝境之地,将唯一生的机会留给她。
他嬉笑怒骂,反复无常,风流又有趣。曾与她无数次把酒言欢,也曾短暂地变成寂寞的孩子,哭诉他不堪回首的少年时。
可如今,却有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摁住云琛的头,强迫她去承认和接受:
假的,都是假的!
从初见那天开始,从他说的第一句话开始,就都是假的。
那么深刻地融进她心的一个人,比叶峮和不言,甚至比荀戓和小六还要情真意切的存在,竟然通通是假的。
原来被挚友背叛,是这样痛彻心扉的滋味。
那到底该怎么将他从血脉中拔除,那些盘根错节的情义交织,又该用什么无情剑才能斩断?
云琛开始感到崩溃,眼泪慢慢湿了眼眶。
当她的剑锋再一次避开他的喉咙,从他鬓角擦过去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她根本做不到——
她下不了手。
她为自己的懦弱感到羞耻,强撑挥剑,却越来越偏,越来越慢。
她的剑风愈加颓丧,与她截然相反的,则是颜十九越战越兴奋,笑容放肆,神情是掩饰不住的快意。
他爽快挥剑,屡次引导她向他命脉回击。
在她终于剑尖直指他面门,却怎么也刺不出的时候,他轻笑一声,微微喘息着扔下隐月剑,迎着她锋利的剑尖直直走过去。
他进一步,她退一步。
他再进一步,她再退一步,甚至拿剑的手开始微微颤抖,想要大喊一声“别过来!”
他慢慢上前,两指夹住那冰冷的剑刃,缓缓移向他的心脏。
他眨眨眼睛,坏笑道:
“好夫人,杀人要看准这里——我只教这一次。”
她目光随剑尖盯住他心口的位置,屏住呼吸,死死攥紧剑柄,想要努力突破桎梏朝前刺。
她手心是汗,后背也几乎湿透。
僵持了许久许久,她心底蓦然涌上一种浓重又悲哀的无力。
她最终目光晦暗,力气全泄,长剑“哐当”一声坠落在地上。
颜十九什么话也不说,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她,笑得开心极了。
......
......
一月十七。
颜府车队如期起程,向东行进。
云琛与颜十九共乘一辆马车。
她安静地坐着,漂亮的眸子向下垂落,小脸整个苍白如细瓷,只有两抹红晕比胭脂还粉糯,淡淡浮在眼尾。
看起来既像一夜辗转难安的哭痕,又像一只偷偷算计着出逃的小猫,因为太过紧张而血液上涌,才叫皮肤泛出那撩人的轻红。
颜十九仍旧和往常一样轻松愉悦,大大咧咧躺在车里,不停与她东拉西扯地闲聊,说着什么“云炎好,国土不比楠国小,风土人情都很有趣”“等到了那边,我们一切重新开始——啊不,说错话了,是继续做夫妻,好不好?”
云琛全都听不进去,偶尔附和地点头,实则全部精神都在关注行车路线。
车队已经走了整整一个白天,快要停下来吃饭休息了。
按眼下行车的速度估算,到停车的时候,应该离与霍乾念约定的绿水潭只有不到十里路。
既然做不到杀颜十九,那就远远逃去吧,从此与颜十九再无任何瓜葛。
或者等她将颜十九为祸首的真相告诉霍乾念后,有朝一日与颜十九战场相见。
等到那时,她相信自己不会再像今时今日这般懦弱。
她打定主意,心里不断推演一会儿的逃跑计划,却不知为何出奇地紧张,有种不知怎样才能成功的茫然,仿佛预感自己将要失败。
她心中开解自己:紧张是正常的,她的对手从来是玉家,是黑鳞骑兵,是洛疆勇士,还是第一次独自面对颜十九这样恐怖如斯的存在。
不要怕,马上就能见到阿念了......
她不停安慰自己,连车队停下来休息,自己怎么坐到饭桌前都不记得。
那心不在焉的样子,看得颜十九直皱眉,抬手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
她惊醒回神,立刻低头扒饭。
他抱着胳膊,饶有兴趣地瞧着她吃饭的样子,突然没前没后地说了这么一句:
“阿灵以前也很调皮不安分,总爱逃出笼子去。后来我用草药帮它染色之后,它不仅好看了,性情也变得温顺许多。这让我很高兴——小云云,你明白吗?”
云琛听不懂,抬眼看去,正对上颜十九眼底捉摸不透的冷光。
第498章 绿水潭
很快,晚餐吃罢,黄昏落尽。
万宸开始指挥下人们收拾饭桌,准备再次起程。
马车这次动起来,便要明日天亮时才会停下来休息。
云琛按照心里预演过几十遍的那样,借口肚子疼要方便,离开乌泱泱数百人的车队,往一旁的小树林走去。
如今云琛没有侍女在身旁,万宸便安排了两个妈子和六个护卫与云琛同去,隐隐看来,竟是看守的意味大过保护。
护卫们在树林外围四散站定,两个妈子则寸步不离地跟着云琛走进树林子。
见两个妈子靠得实在太近,云琛只好停下来,指着十步开外一个较为方便的小树丛,假装不耐烦道:
“你们是侍候我还是看守我?跟这么近,我怎么方便得出来?”
两个妈子对视一眼,恭敬地向云琛行礼致歉,不再往前走,但也不后退离去。
万宸嘱咐过她们,不能让云琛脱离她们的视线,两个妈子不敢违逆。
云琛装出不悦的样子,嘟嘟囔囔抱怨着,走去树丛后面,开始装模作样解腰带。
按她原本的计划,须得假装方便时,用口哨声呼唤车队里的吞云兽和屠狼驹,令其惊马,引起护卫们注意,她便可以轻功遁去,逃之夭夭。
可惜,她只料到一定有护卫跟在外围,却没想到万宸会安排妈子来侍候她,而且还是两个。
这让她有点犯难。
以她的功夫出手,悄无声息地勒晕一个妈子,根本不在话下,甚至还可以有时间将那妈子拖进草丛,伪装成她的样子,再争取些逃跑时间。
但如果是两个妈子,就有点麻烦了。
云琛就是速度再快,勒晕其中一个的时候,另一个肯定会发出尖叫,惊动几步之遥的护卫们。
如此,她须得使出杀黑鳞骑兵那套办法,轻功跃起,双手勒住一个妈子脖子,双腿同时绞住另一个妈子的喉咙。
这样一来,可以确保两个妈子都发不出任何声音,但这招太过狠厉,很容易将其中一个妈子勒死。
滥杀无辜可不是云琛的做派。
云琛心下有些犹豫,正思考该怎么办时,忽听到一个微小的窸窣声,从草丛深处轻轻摸过来。
借着夜色来临前的最后一抹昏黄,她看见草丛被一分为二,像有什么笨拙的爬行动物在朝她悄悄靠来。
她被吸引地看过去,戒备地盯住那草丛,紧接着便看见一张熟悉的小脸从中探出,顶着一头草渣子,对着她傻傻地笑。
云琛蓦地瞪大眼睛,差点失声惊叫“兰倩?!”
兰倩赶紧将手指竖在唇边,指指来时那道长长的被她爬出印子的草丛,不好意思地冲云琛笑起。
这时,两个妈子突然出声询问:
“夫人,您好了吗?”
云琛赶忙敷衍道:“没好,我肚子不舒服,再等一会儿!”然后用手拨动草丛,弄出些听起来就很不耐烦的动静。
趁这声音掩饰,云琛快速猫腰与兰倩小声交谈。
兰倩爬得气喘吁吁,声音又小又短促,寥寥几句,云琛全都听明白了。
兰倩说,她把小月儿送上了去幽州道观的马车,叫云琛放心。
她还说,她从来不信云琛是翻脸无情会赶侍女出府的人。
凭她对云琛的了解,她笃定云琛一定有了不得的大事,办起来太危险,才会用那种法子,先将她和小月儿平安送走。
兰倩并不知道云琛要做什么,所以这傻姑娘死死在府门外徘徊了整整三天,直到今晨颜府车队出发,兰倩才又远远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