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琛,说吧!”
“云琛,你怎么了,为何不说话?”
群臣迫不及待地催促。
云琛沉默不语,独身站在殿门口,扶着那冰凉的宫柱才能倚靠不倒。
她往前望去,满宫尽是天威军;
往后看去,殿内群臣之中,段捷、伏霖和庄奉天等强装镇定,实则紧张极了,手中已暗暗握紧刀剑,似乎已准备好,只要云琛说出真相,立马杀尽这殿内文武百官;
荣江一脸沉重,荣易满脸愧疚,眼眶通红。
其他人大部分焦急等待着云琛的答案,可也有一些人神态和伏霖他们差不多,比如徐太医,杜意枫,掌宫务的张大人,章察院的李大人,机要处的王大人,还有元老级别的庄国公,曹国公家……
云琛发现自己突然能看懂了,满朝文武那一张张脸,原来许多都是霍乾念的人。
人人怪南璃君昏庸,冤枉忠良,可她到底没有错怪霍乾念的“反贼之心”。
她没有做王的雷霆手腕,却待在那高高的龙椅上,直觉感到危机四伏,慌不择路到胡乱信任颜十九,落得最终跌落的下场。
云琛好想说“不是”啊,将她方才听到的一切全说出来!
她应当指着霍乾念的鼻子骂他反贼的,甚至该拔剑相向,为那无数无辜性命复仇……
她应当抓着他的领口,质问他为何将她的心踩在脚底!扔进尘埃里!
她那般信他!爱他!奔向他!换来的却只有残忍的欺骗与利用。
可黄昏灿烂的晚霞,偏偏在这个时候照耀进来。
她随着血红的光线望向天边,这宫门之外,全是千千万万云琛没见过、不知姓名的百姓们。
此刻他们或许也在翘首等待着云琛的答案,深深惧怕这苍穹之下再起战火,怕这历尽千辛万苦才没有亡灭的国家,好不容易迎来胜利和平,紧接着又是无穷无尽的讨伐与夺位纷争……
怕了,真的怕了。
云琛突然觉得高空中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狠狠压下来,迫得她无法呼吸。
原来信念坍塌,比肉体崩碎要痛得多。
这世上最不说谎的人,终究说了个最厉害的弥天大谎。
“是。”
云琛开口。
字音落下,殿内一片如释重负的声音。段捷等人既惊又喜,悄悄松开了握着刀剑的手。
那站在金銮高台上、扶隔扇而立的身影,则脊背绷得笔直,自始至终未曾回头。
“国不可一日无君——臣等恭请霍将军主持大局——”
群臣之中,不知是谁喊了这样一句。
接着庄国公、徐太医等人立刻接下去,伏地叩拜“请霍将军上位!”
段捷与伏霖、庄奉天对视一眼,当即跪地叩首,武将雄浑之声响彻殿宇:
“吾皇万岁!”
眼见大势如此,其他官员虽有点发懵,但也都跟着跪下去,不敢再有任何质疑。
这一刻,文武百官,群臣叩首,满殿声声回荡的只有同一句,恭贺这天下就此易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霍乾念终于回身,那从来淡定自若的面容上,此刻没有丝毫荣登皇位的喜悦。
那算尽天下都波澜不惊的凤眸,此时甚至痛苦而卑微,泪光隐隐望向大殿门口——
云琛清瘦的身形摇摇欲坠,宛如冷风中飘摇颤动的风筝。
冷风卷起她长发轻舞,露出湿漉漉的面庞,像被冷雨淋湿的青碎玉。
她抬眸回望,眼睁睁看着泪光一点点从霍乾念眼中消失。
他强令神情恢复如常,结为睥睨天下的冷峻寒冰。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颤抖,那样平稳又坚定:
“众卿平身。”
那一刻,云琛突然发现,他的样子好像先皇南高羽啊。
也像颜十九,像南璃君,像倪鲲,像菘蓝,甚至有点像知罗。
唯独不像霍乾念了。
她突然想起当年那个噩梦,那人面蛇身怪物的预言。
从前她不懂,如今她才终于知道,原来她的“阿念”早就死了。
那个会哽咽地说起死去护卫的阿念,很早就没有了。
她一下笑了。
红着眼眶,笑得那样凄美。
她转身向外走去,感到五脏六腑一阵剧痛,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接着眼前天旋地转,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长阶下栽去。
在视线黑暗的最后,她好像模糊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从龙椅旁冲过来。
他的神情那样焦急又心痛,不顾一切的疯狂,却已是她不认识的模样……
第521章 乱七八糟的局面
楠国三十四年,三月二十四。
值神天刑,黑道凶日,诸事不宜。
偏偏此日天下易主,颇有些破旧迎新的意味。
霍乾念领兵于生死存亡之际勤王救驾、杀尽黑鳞骑兵、力保楠国江山社稷,唯一可惜是没能救下南璃君的消息,以离弦之箭的速度,迅速传遍街头巷尾。
如意料中的那样,百姓们对于南璃君的死毫无怜惜,只有拍手称快。
霍乾念和云琛积累的多年威望、让人同情至极的委屈过往,则终于发作至巅峰——
老百姓们在听到将荣登皇位、站出来主持大局的人是霍乾念时,竟无一不感动到涕泪交加。
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举国上下好似长了同一张嘴,心悦诚服地恭贺着:
“吾皇万岁!”
皇宫内,文武百官拜完新皇,开始忙活起筹备登基大典。
天威军开始清扫整个京都城,掩埋黑鳞骑兵的尸体,将皇宫里里外外洗刷一新。
所有血渍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宫里宫外到处张灯结彩,开始为新皇登基做准备。
唯有永安殿不同寻常,不仅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异常混乱焦灼。
伏霖抱着胳膊坐在永安殿的偏殿中,一边守着榻上昏睡的云琛,一边担忧地听着正殿里的动静。
他不想去掺和那摊子烦人事,能做到不问,却又放不下心,做不到不闻。
这会儿文武百官皆退,正殿里全是自己人。
从这快要闹翻天的动静听起来,竟是霍乾念极怒之下要杀庄姬,亲自提剑而去。
庄奉天为保妹妹,硬生生上去挨了一剑,连下跪带恳求,求霍乾念原谅庄姬这一次。
“乾念,不,皇上!求看在我妹妹十八年如一日为你效劳的份上!任劳任怨从无错漏!为谨慎蛰伏在南璃君身边不露马脚,她至今都未成婚!硬是熬到这岁数!求你看在这些份上!原谅她这一次!”
“庄姬应该不是故意放云琛出府的吧?皇上说过,就是天塌下来!也要带黑雀队看好云琛!庄姬,你快解释你为什么违背皇上的命令,皇上派人去询问的时候,你还说一切安好,你为什么骗人啊?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皇上您保重龙体啊!殿前那白玉长阶坚硬无比,不是开玩笑的,您那样厉害摔下去,身上伤太多了,手腕也折伤,徐太医才刚刚为您包扎好,别绷开了!”
“皇上,庄姬大约是不敢叫黑雀们与云琛动手!怕伤着云琛!或者是不忍见自己人自相残杀!到底为什么——庄姬!你说话啊!”
停顿了一下,庄姬冷静的女声坦坦然:
“不为什么。阿念,十八年了,你应该明白我的心。”
此话一出,大殿内陷入震惊和死寂,接着更加嘈乱起来。
解释的解释,求情的求情,说和的说和。
这乱七八糟的局面,伏霖坐在偏殿里,光是听着都头疼。
没想到好好的大胜,突然变成了这样的乱局,实在让他心烦。
更没想到的是,庄姬竟然爱慕霍乾念,所以才故意放走云琛,令霍乾念和云琛反目。
也是,一个姑娘若非为了爱人,怎能忍气吞声在女官所蛰伏那么多年。
上要迎合南璃君,下要与女官们周旋,被菘蓝或知罗打压。
以庄姬多年谨慎周全、八面玲珑的性子,如今只怕不光是她想要霍乾念这个人,还有庄国公家觊觎那皇后之位的野心。
所以说,权力伴生欲望啊……
霍乾念甚至还没真正坐上龙椅呢,那为争夺皇权附属的巨大权势与荣华,这算计竟然就已经开始了。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不杀庄姬,霍乾念怎能平心头之愤;
杀庄姬,则必要失去庄奉天及庄国公一家的扶持势力,万一揭开这些年图谋的真相,霍乾念怎能顺利登基?
伏霖越想越头痛,替霍乾念愁得不知怎么才好,因为太专注,都没有发现云琛什么时候醒的。
等他注意到的时候,云琛已从榻上缓缓坐起身,脸色笼在烛火照不到的黑暗里,静静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醒了。”伏霖出声,“你方才晕倒,从大殿长阶上栽了下去,他抱着你滚下去几十阶。你脚踝摔裂了,其他无恙,徐太医已为你包扎,你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