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全场一片寂静。
宫墙上的乌鸦,适时发出“啊,啊”的叫声。
所有人的脚趾都紧紧抠住了地面,忍不住一阵恶寒,打了个哆嗦。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尴尬。
只有霍乾念听了,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认真点头:
“这名字很好,鬼灭。”
周遭将士们一脸佩服,暗暗向霍乾念竖大拇指,心说不愧是当王的男人,承受力就是不一般。
殿顶飞檐上,云琛却不太满意,语气不好道:
“叫我‘鬼灭大人’!”
“好,鬼灭大人。”霍乾念态度完全顺从,终于叫云琛露出些满意的表情。
她像挑选猎物似的,眼神在霍乾念浑身上下来回打量,露出个颇为玩味轻佻的笑容:
“这么漂亮的男人,你一定就是霍乾念吧?”
霍乾念挑眉轻问:“你知道我?”
云琛笑得狡黠:“当然了。云琛知道的我知道,她不知道的我也知道。还有那什么破丹药,也只能伤她,伤不了我。那傻子天天脑子里都是你,只想要和你在一起,烦死了。”
她绕口令似的说完一大堆,霍乾念敏锐地抓住其中关键点,若有所思片刻,点点头:
“那你呢,你想要什么?”
云琛阴阴一笑:“我想杀人,想喝人血,吃人肉!怎么,你能满足我吗?”
“能。”霍乾念说完,随手拿过旁人匕首,想都没想,就在自己脖侧浅浅划了一刀。
虽远不伤性命,但这大胆的举动还是将所有人都吓到了。
瞧着霍乾念喉结起伏,旁边白皙的皮肤上,鲜红的伤口缓缓渗血,颇有几分诱人的美感,云琛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这么漂亮的男人,血也一定很好喝吧。”
霍乾念慢慢走上前,仰头望着她,张开怀抱:
“应该吧,你尝尝就知道了。”
云琛舔了舔嘴巴,两眼放光,如同饿狼一般紧紧盯住霍乾念的脖子。
“这么好心让我喝血?你肯定有什么目的!”
“有。”他望进她的眼睛,对上里面陌生冰冷的凶光,忍不住红了眼圈,一字一句哽咽道:
“请你将琛儿还给我。喝我的血也好,杀我也罢,我只求你将琛儿还给我。”
云琛不满拧眉:“不要,我不喜欢被关着!我喜欢出来!”说完她看着霍乾念那苦苦哀求的模样,凤眸隐隐挂泪,又莫名觉得特别兴奋,不禁勾唇笑道:
“也不是不可以,求我,我就把云琛还给你。”
“好。”
没有任何犹豫,霍乾念轻撩衣袍下摆,双膝跪地,郑重乞求:
“我求你,将琛儿还给我。”
新皇这一跪,惊呆了全场所有人,也令云琛觉得特别痛快有趣。
“好!那成全你!”
她勾勾手指,示意霍乾念上来。
他撩起衣袍,轻功跳上殿顶。
此时她全部注意力都在他身上,防备着他突然进攻,未曾料到段捷、伏霖和庄奉天从后悄悄靠近,牵着一张捕网从天而降。
等她察觉到不对想要逃的时候,捕网已近在眼前,霍乾念冲上来紧紧抱住她的身子,与她一同陷落网中。
她这才反应过来,霍乾念从一开始就是在拖延时间,转移她的注意力,为段捷等人布网争取机会。
她气得疯狂挣扎,不停愤怒大喊:
“骗子!骗子!!无耻的骗子!!”
任她如何拼命踢打,霍乾念都紧紧抱住她,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一旁段捷、伏霖和庄奉天,也都强忍着身上伤口,死命拽紧了捕网,咬着牙不敢松手。
这让云琛气急了,对着霍乾念手腕就是狠狠一口。
她耳中清晰地听到撕裂皮肉的快感,鲜血一下从他手腕涌出来。
她借机拼命吮吸吞咽,他只用力抱紧她,一声又一声地不停道歉:
“琛儿,对不起……对不起……”
他慢慢将另一只手移至她后颈,找准穴位用力一捏,云琛随之失去意识,瘫倒在他怀中。
第525章 千中之一
“她活不久了,唯有一个法子或许可以。但代价极高,危险极大,要试吗?”
“胜算多少?”
“千中之一。”
……
……
云琛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她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这一次睡得又深又实,脑子里有个声音不停地劝她多睡一会儿,拉扯着她的身子,不让她醒来。
她真想就这样一直睡下去,可人中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像有蜜蜂在蛰她,疼得她一下清醒两分。
她想不去理会,继续再睡,可那蜜蜂真闹人,一下接一下不停地蛰她,终于搅得她睡意全无,睁开了眼睛——
炎朗正一手托着她下巴,令她微微张口,另一只手拿着根长得吓人的银针,深深扎穿她人中、上颚,不停地来回抽动,疼得她脑瓜子嗡嗡的。
“你干嘛?!”她不敢动嘴动舌头,呜呜咽咽质问了一句,使劲用眼神表达她的抗议。
炎朗并不理会,将她人中的银针拔掉,就又去捣鼓她身上其他地方的针。
云琛这才发现她浑身上下到处扎得跟刺猬一样,好几处都直接扎透皮肉,从另一端冒出来了。
她一动不敢动,回忆了一下,只记得从永安大殿的长阶摔了下去。
她打量自己,从那么高的台阶摔下,身上倒没什么伤,只有脚踝隐隐作痛,嘴里有股奇怪的血腥味,手虎口处也有酸痛感,像是连续用力挥动了匕首的感觉。
“我晕倒之后,又梦游了吗?”
“嗯。”炎朗没有多说,只低头摆弄她身上的针。
她静静躺了一会儿,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一时间竟有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边界,哪个才是梦游的世界。
如今,所有真相她都已了解。
她亲口撒谎说“是”,为霍乾念经年的全盘算计,画上了成全的句点。
亲眼看着文武百官叩拜霍乾念“吾皇万岁”,他得到了想要的国与江山。
而她得到的,只有这伤痕累累的身体,还有颗痛到千疮百孔的心。
此刻再回头看看那个自以为是殉情的自己,那样决然吃下噬魂丹的样子,真真滑稽极了。
“炎朗,你不是说那噬魂丹天下无解吗?还费这力气干嘛,算了吧。”
她说完,炎朗仍旧不怎么搭理她,专心致志地调整她身上的银针。
她瞧着炎朗好像又长大了些,已是二十七八矜贵稳重的模样,五官越长越像颜十九,但眉宇间没有颜十九的风流倜傥,只有专属于炎朗的淡漠。
一想到颜十九,云琛就想起在隔扇中听到的一切,想起这些年被所有人骗得团团转。
再看炎朗一言不发的样子,她忽然有些来气,一边恨道:“我还没有找你算账呢,你倒来晾着我!不用你施针治我,死就死,我不怕!”一边说着就去拔身上的银针。
但她没学过针灸,不会中医那如燕轻啄的手法,能做到取针不痛,全靠生拉硬拔,搞得穴位到处哗哗冒血不说,人也疼得呲牙咧嘴,却还犟得不肯停手。
炎朗无奈地看着她折腾,直到她对着一根扎穿整个小腿、比锥子还粗的针犹豫起来,他才轻轻叹口气:
“我来吧,你既醒了,针的时间也到了,可以取。”
他动作熟练又轻巧地将针取下,一滴血珠子都没冒,她也没有任何痛感。
他从药箱里拿出绢丝手帕,示意她擦擦身上其他取针后流的血滴。
趁她忙活的功夫,他轻轻抬眸,看向她的脸:
“噬魂丹确实天下无解,我拼尽全力,也只能暂时压制毒性,叫你平时少受些罪,每日只毒发一次。你大约只有四十日可活了……云琛,对不起,在最后这点时间,你能原谅我,别恨我吗?”
云琛听罢,许久不语。
四十天,比她预想的时间要长些,可她还是控制不住地心慌失落。
她使劲摇摇头,安慰自己,那噬魂丹是她自己一口一口吞下去的,她不怨任何人。
至于原谅么……
她也同样抬眸回看向炎朗,一想到自己就快死了,死亡即将终结这二十六年的一切一切。
她突然觉得什么事都可以接受了。
什么战争与夺权,阴谋与骗局,在死亡面前,通通不值一提。
她从来是个不怕死的,勇敢无畏的“云老虎”,是她最醒目的标志。
此刻她却第一次醒悟,人生在世,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既如此,还有什么不能原谅和放手的呢?
“好,我原谅你。”
她微微弯唇,这样笑着说。
炎朗像是得到特赦的死刑犯,颤抖着松了口气,可看着云琛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又不忍地别过头,再转过来时,眼眶是红的,鼻子也是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