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显面色惊喜,快速从独榻上起身,顺从地随云琛来到更衣内室。
润禾早已将今日登基要穿戴的龙袍、冕旒挂在里面。
云琛熟练地为霍乾念整理内衫、披上龙袍,从肩头到手臂,全都抚平得没有一次褶皱。
她手掌的温度拂过龙袍上闪闪发光的金银丝线,也轻轻拂过他肩背身体。
当她两手穿过他腋下,仔细地开始为他系腰带的时候,他忍不住问:
“琛儿怎么穿得这样熟练,这样好?”
她专注地系他腰带上的艾草香囊和玉佩,头也不抬地回答:
“睡着的时候,梦婆婆教我来着。”
她才不会说,为了今日能亲手为他穿登基的朝服,她私底下求润禾拿来衣服,已练习过十几遍。
见她终于能和自己玩笑了,霍乾念既惊又喜,一瞬间特别高兴的样子,凤眸弯弯,轻声笑道:
“那梦婆婆还教你别的没有?等今晚夜宴结束,我来找你,你一字一句告诉我,好不好?”
这话令她动作随之一滞,心尖一阵痛楚,但还是仰起脸庞微微一笑:
“好。”
听了她的答应,他一下变得格外神采飞扬,连日来的小心翼翼和黯然全都消失不见,真切地有种云琛要同他和好了的喜悦。
一向沉稳高冷如他,竟开始控制不住地絮絮叨叨:
“琛儿,我多希望你能和我一起走永安大殿的玉阶,直到皇座,可你说身体不适,我绝对不勉强你。”
“你好好休息,琛儿,等夜宴结束,可能要晚一些,我一定来看你。”
“对了,今日夜宴,庄国公家要进献百年陈酿的,到时候我带一壶给你。庄姬与庄国公家只要乖觉,我便可以让他们活得久一些,只是后位,他们想都别想。”
“琛儿,我的妻子永远只有你。”
云琛捧来冕旒时,霍乾念这样深深望进她的眼睛,坚定如誓言地说。
他弯身俯身,将头低给云琛。
她有些吃力地踮起脚尖,将冕旒端端正正戴在他头上,却怎么也够不到那珠穗,忍不住打趣:
“你今日靴子到底穿了多厚?叫我够着真费劲呀......”
他立刻想都没想地单膝跪下,“那这样呢,够着可还费劲?”
她吓了一跳,赶紧去拉他。
倒不是觉得他如今已是皇帝了,向她单膝下跪于礼不合,只是单纯心疼绣娘们没日没夜织出来的朝服,万一跪脏了,勾丝了,可怎么是好。
她伸手拉他胳膊,他顺势紧紧握住她的手,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地拥抱她,却敏感地察觉到她身子一瞬间发僵。
他终究忍了又忍,没有再向前一步。
“琛儿,我去了。”他用力捏捏她的手,眷恋又深情地望进她的眼。
她温柔笑笑,就像一个送夫君出征的妻子:
“去吧。”
霍乾念随即转身离开,迎着天空有晨曦透出的金光灿烂,大步流星向永安殿的方向而去。
殿门外的宫苑里,润禾和陆良早已带着銮驾、一干侍卫和无数禁军静静等待。
随着霍乾念的步子,所有人噤声跟上,如巨龙甩尾,气势威武庄严。
云琛一眼不眨地凝望着霍乾念高阔远去的背影。
她知道这就是最后一面,今后幽冥永隔,再也不会相见了。
一种巨大的悲楚骤然袭上心头,竟远比那噬魂丹还要痛苦,叫她终于忍不住追上去,又猛在殿门口刹住脚步。
在霍乾念将出宫苑大门的时候,她用尽力气,酸楚地唤了声:
“阿念!”
霍乾念立即止步回望,眉宇惊讶,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反复向一旁的陆良和润禾询问。
在得到肯定,确定云琛真的久违地唤了自己一声阿念后,霍乾念凤眸弯弯,笑回应:
“琛儿,等我!”
他随即转身,继续向永安殿而去,并不知身后的殿宇里,云琛终于失去全部力气,跌倒在冰冷的宫地上。
第532章 登基大典
如世人期望的那般,一场旷世辉煌的登基大典顺利举行。
皇宫内外列满森严禁军,文武百官肃然而立,功勋武将皆骑悍马威武列队。
崭新的九龙旗幡高高飘扬,低沉悠扬的号角声拂过旗帜上狰狞醒目的龙头,怒目圆睁,气势浑然天成。
屠狼驹与吞云兽拉着金銮御驾,稳稳停在永安大殿的玉石阶前。
霍乾念从中缓步而出,一步步走上长长的玉阶,抵达最令人敬畏的高度。
他一身华丽朝服与龙冠,通身气势冷峻,面容俊美而不怒自威,一双凤眸犀利如剑,浑身上下都透着不可一世。
文武百官带头跪拜,全场行叩拜大礼,黑压压望不到尽头的人群,一直从宫里延伸到宫外去。
像是整个京都城,整个楠国都恭恭敬敬匍匐在他脚下,千百万声音齐发如雷,令人头皮发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声音太过雄浑响亮,一下惊得屠狼驹和吞云兽、以及所有武将们的坐骑扬蹄嘶鸣,反而更添一抹通晓九州的天命气度。
云琛伫立殿宇之中,清晰地听见那山呼海啸一样的叩拜声。
她唇是笑着的,眼睛却控制不住满是泪,想象着霍乾念睥睨天下的样子,轻声朝他的方向道一声:
“阿念,恭喜你,得偿所愿。”
说完,她擦去眼泪,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开始简单收拾包裹,做逃离前的最后准备。
她并不知道的是,永安大殿前的霍乾念,在接受全场叩拜之后,坐上龙椅的那一刻,神思竟突然恍惚。
望着底下看不到尽头的臣民,他为何没有手握江山的踏实感,只有一种就要失去什么的恐慌。
背倚冰凉宽阔的新龙椅,他竟真如颜十九所说,满脑子只有云琛知道真相那天的样子,那绝望到破碎的一刻。
他突然想起当年问观虚“他与云琛”时,观虚最后给出的那个答案。
有,无,缘,份。
他琢磨了好几年,如今好像终于有点明白,像是窥见了答案的一角。
一整场登基仪式就这样在思绪混乱中进行,他到后来根本记不得那冗长繁琐的礼节是怎么结束的。
只记得无论他怎么拼命地从人群中去找,哪怕他已站在这样高到极致、俯瞰天下的位置,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云琛了。
一种巨大空虚与悲伤袭上心头。
直到夜宴来临,他开始接受文武百官的敬酒,与人说起话,他才感觉稍微好受了一些。
庄国公带着庄姬来向他进献百年陈酿。
巨大的酒坛推上来,盖子一启,满场酒香四溢,令人不饮而醉。
庄姬亲手打出一勺酒,捧着酒盅上前。
她姿容美丽,仪态举止落落大方,看向霍乾念的眼神含情脉脉,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国母风范,叫人挑不出一点错。
霍乾念接过酒饮下的时候,目光不动声色地四扫。
他看见庄国公及其亲信党羽面有得意之色,群臣目光交接,一切盘算尽在不言中。
显然为庄姬做皇后的事,庄国公和不少大臣们通过气。
重臣们似乎也都觉得,比起云琛那“三嫁之女”的身份,似乎名门闺秀、清清白白的庄姬更合宜国母。
他忽然莫名心生厌烦。
明明这么多年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已成习惯,玩弄心计与盘算易如反掌。
以他心智才干,创立三国统一的伟大功绩,必不会如南璃君那样,被群臣牵着鼻子走。
他自信能从容应对一切,却控制不住地感到烦躁。
像是对着一片望不到尽头也寻不到底的深深泥沼,他此刻只迫切地想看见一双干净如清泉的眼睛。
“皇上,皇上?”
庄姬呼唤了两遍,唤回霍乾念的思绪。
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来,她很惊讶霍乾念竟然在这个时候走神了。
她想了想,猜到十有八九与云琛有关。
她垂下眼眸,恭敬向霍乾念行礼:
“皇上,臣女有些不适,想先行告退,万望皇上恕罪。”
“去吧。”霍乾念淡淡道。
庄姬安静离去,按事先约定的那样,令庄家的马车在御膳房重新载装酒坛、清水,然后开始向西宫门行进。
行驶途中,酒坛的盖子特意敞着。
路过无人的宫道时,一道清瘦的身影如夜猫般轻盈跳起,准准从坛口跳入坛中,只激起一点点水花的响声,全部被马车的车轮声掩盖了。
庄姬不动声色地盖上酒坛盖子。
在盖子即将闭合、遮挡去所有光线的最后一刻,她与坛里全身浸入水中的云琛对视上。
后者像猫儿一样乖巧安静地蹲在坛中,两只手扒在隔层边缘,只露苍白却难掩俊俏的小脸在水面上呼吸。
一双干净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比月光下微漾的水波还要明亮,纯白地写着感激与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