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可能沉积了太多象骨的缘故,碎骨全部掺和在泥土里,已经变成厚厚的白泥。
炎朗指挥护卫们开始挖坟。
护卫们看了眼云琛,这个同行了数十日,时常与他们玩笑说话,即使自己病着,都不忘途中下令为护卫们添衣加菜的美丽女人。
她光是站在那里已摇摇欲坠,非常勉强。
护卫们忍着心头酸楚,用力挥动铲子挖土。
他们盼望着挖快点,让云琛能快点躺下休息。
又希望挖慢些,那样的话,云琛是不是可以在这世上留得再久一些。
可惜啊,小小一个坑,很快就挖完了。
云琛慢慢走到坑旁,有点狼狈地手脚并用爬下去。
周围没有任何人一个人忍心上前帮忙。
“要不要吃点东西,歇一歇?也许还有几天呢......”炎朗声音发抖地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再等几天,再叫云琛挨上十几次剧痛,疼得牙都快咬碎吗?
不准道士仰天叹息一声,似乎也觉得特别悲伤。
他望向黄昏将尽的天色,掐指算了算:
“云姑娘,去吧,这时辰好呢,来世可以投胎成一棵树,天生地长,承雨露阳光,有鸟儿筑巢陪伴,再也不用来人世伤心流泪了。”
这话一出,周围所有护卫们都再也绷不住,小声哭了起来。
云琛红着眼圈,泪光颤动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众人挥手告别,轻轻躺进松软的泥土坑。
所有人都在哭,无人上前去填土。
最后炎朗走过去,亲自用手一捧一捧地将泥土撒在云琛身上。
白色的尘泥慢慢淹没她的小腿、腰腹、身子、下巴……
她忽然有种平静甚至些期待的感觉。
好像整个身体要与大地融为一体那样踏实。
她闭上眼睛,前尘往事如海潮涌起。
挚爱的人与事通通浮现眼前,一个接一个慢慢闪过,一张张笑脸那么近,近到好像她只要伸手去抓,就能留住一个人。
她感到昏昏欲睡,一股前所未有的疲乏泛上来。
意识摇摇欲坠之际,最后出现在她眼前的,是那年夜空星辰朗朗,他骑在马上玉树临风,笑着唤她“云琛”的模样。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归去来兮——哈哈,唱的真好啊——”
她好想跟着当年的自己哼两句,可惜已难发出声音,连想伸手摸摸回忆里他的脸,都做不到了。
“告诉阿念,我原谅他了。”
她用全部力气说完最后一句,随即垂下手臂,再也一动不动。
炎朗终于彻底崩溃,缓缓跪倒,嚎啕大哭:
“老天爷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偏我来时不逢春……偏我来时不逢春啊!!!”
第539章 太阴间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云琛从一片黑暗混沌中醒来。
她耳朵先醒,听到周围清洌呜咽的风声长啸,吹得竹叶哗啦啦响个不停,像有无数声音在轻声碎语:
“醒醒。”
“醒一醒!”
“快醒来吧!”
她睁开眼睛,茫然四顾。
天上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到处灰蒙蒙一片。
不远处,遮天蔽日的竹林中,一座富贵典雅的宅院静静伫立。
是霍帮的别院。
当年她与荀戓和小六一起报名霍帮护卫时来过的地方。
她疑惑地起身向宅院走去,忽然感觉全身轻松,再无一点噬魂丹的剧痛折磨。
她静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回忆前尘往事,恍有种大梦一场的错觉。
难道她真的只是借口尿遁,逃避霍帮护卫的面试,在外头草丛里睡了一觉?
她心中疑惑,慢慢走向别院。
只见宅门高阔幽深,层层无尽,像一头张着深渊大口的冰冷巨兽,正等着她这渺小的蚂蚁走进去,囫囵吞掉她。
她突然心生惧意,忍不住扭头就跑。
如果她真的只是做了个好长好真实的噩梦,那她只要踏进这道门,梦就会实现!
她会同梦里一样成为霍帮护卫,后来的一切爱恨离别也将如梦里那样悲痛发生!
她撒开两腿使劲跑。
可跑着跑着,她又停了下来。
如果踏进这道门,让梦里的一切再发生,她是不是就能再见到阿念,再爱一遍?
只短短犹豫一刻,她就又扭身往回走去,不禁自嘲自己真是个贪恋爱恨嗔痴的凡人呐!
瞧瞧,老天爷都让你再选一次了,明知道前面有什么苦涩和眼泪等着,你还要去选!
难怪二十六岁就死了,真是恋爱脑活不长。
她一边骂自己,一边抬腿迈进别院大门。
在她脚步落地的一瞬间,天地骤变,一切灰蒙猛然被清风吹散。
一大片望不到尽头的青草地出现在她眼前,耳边阵阵鸟语花香。几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草地里嬉笑打闹,瞬间令她怔住泪目——
小六骑在荀戓的背上,翘着兰花指,掐嗓子学女人道:
“哎呦,爷,别叫我‘花绝’,叫我‘花魁’!什么?爷喜欢胖的?那你瞅我的大窝窝头丰满不丰满?哈哈哈哈哈哈——”
对面花绝被气得哇哇大叫,冲上去要揍人,吓得小六猛抽“座下”荀戓的屁股,慌张道:
“狗哥快跑快跑!花魁娘子挠人来了!”
谁知荀戓压根不动弹,还把背一挺,身子一仰,直接将小六掀翻在地。
花绝立刻扑上去和小六打作一团,什么挠痒扯头发吐口水,一点阴招全使小六身上了,闹得小六直求饶。
荀戓趁机过去偷偷补了两脚,一边揉腰,一边笑骂:
“小六,你他娘吃了多少贡品?阿琛祭的那些好酒好菜,全他妈进你肚子里了,死沉死沉的,压得我老腰都快断了!”
“哈哈哈哈——”一旁叶峮笑得爽朗又开怀,“就这,他还想给阿琛托梦,让阿琛再多祭点烧点东西呢!得亏我拦住了!”
“爹,我要拨浪鼓逗妹妹!也要给琛姑姑托梦!”一个小小的身影这时横插进来,叶峮儿子撒娇地抱住叶峮的腿,不依不饶道:
“娘说,要拨浪鼓得问琛姑姑要,但她不能去,因为她现在是女鬼,怕吓到琛姑姑。”
这童言无忌把荀戓逗得捧腹大笑,叶峮则敲了下儿子的头,佯怒训斥:
“别胡说八道!什么鬼不鬼的,多吓人,小孩子不听这些昂!也别吓你琛姑姑!”
“可我觉得琛姑姑不会害怕的。”
“为啥?”
“因为琛姑姑就在那里呀——”
叶峮和荀戓顺着小手的方向看过去,云琛正傻愣愣站在大门口,一脸茫然无措。
叶峮和荀戓惊喜地叫一声:“阿琛!!”
旁边正在地上打成一团的两个家伙,顿时如脱缰的野狗一般,撒丫子就朝云琛冲了过去。
花绝狠狠抱住云琛,哭得直抽抽:
“好兄弟,你怎么下来了啊?不该啊!”
小六哭得稀里哗啦,想抱云琛,又抢不过花绝,只能拽住云琛一只袖子,哭道:
“呜呜呜……完啦,完啦——以后没人给哥几个烧纸钱、祭大猪蹄子了!”
“去你娘的!”荀戓和叶峮双双给小六后脑勺一巴掌,然后同花绝一起紧紧抱住了云琛。
“狗哥……叶哥……小六……花绝……”云琛哭着念出每个人的名字。
她忽然觉得死也挺好的。
你瞧,狗哥脸上红光满面,一点病痛的样子都没有。
小六黑黑壮壮,铁塔似的杵在地上,看着都让人踏实。
花绝身长肩阔,还是那样傲娇又孩子气的脸。
叶峮一头黑发油光锃亮,他的妻儿正在不远处依偎在一起,笑看着他……
“真好,又见到你们了……早知道就早点下来了…”云琛用力抱紧每个人。
“胡说啥呢,傻小子……”兄弟几人抱在一起,昏天暗地地哭了好一会儿,直到一声不满的抱怨响起,才打断了几人哭干忘川的架势。
妙妙小手叉腰,小大人似的站在地上,指着远方逃窜的黑猫,发出熟悉的指令:
“云哥哥,快给我抓猫呀!你答应过我的,要给我抓一辈子的猫呢!”
“好好好。”云琛吸吸鼻子擦擦泪,立刻使出最好的轻功,朝某只“逃犯”追了上去。
黑猫被吓得“嗷呜”一嗓子,玩命地跑,可还是很快被云琛追上,提溜住后脖子,动弹不得。
黑猫被云琛提在手里,幽怨地看向云琛,张口竟发出浑厚低沉的大叔音:
“喂,兄弟,轻功这么好,不要命了吗?”
完全没想到阴间的猫会说话,毛茸茸一张可爱的小猫脸,发出还是这么反差的声音,云琛吓得手一抖,黑猫立刻趁机又逃。
这一幕给旁边另外仨人笑得前仰后合。
“云小子轻功有退步啊,是不是太久不吃我做的热汤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