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虎骨是吧?等着啊,乾念,看小爷一会儿一箭射穿虎头!拿虎骨当拜师礼孝敬你。从今往后我就是你小弟了,霍先生可再不能推辞了呦!”庄奉天已经跑得脸色发白,后背都汗湿了,还不忘吹牛。
旁边的秦正揶揄看庄奉天一眼:
“就凭你?那可是皇后娘娘生前的坐骑,曾陪皇后娘娘征战四海,立下赫赫战功无数,敌人光是听到虎啸都能吓尿。你想凭一支箭就杀死神虎?只怕箭是前一刻射的,你庄奉天是后一刻去庄家祖坟报道的。”
“哈哈哈哈哈......”段飞憋不住笑了出来,而后收到霍乾念一个严厉的制止手势,又赶忙将剩下的笑咽了回去。
“不对,它早就发现我们了,一直走走停停,是在等我们。”霍乾念紧盯着不远处正卧地休息的神虎,这样说道。
三个少年立刻齐刷刷顺着霍乾念的眼神看去:
只见那神虎瘦骨嶙峋,脸上的毛发全都白了,看起来已经年龄很大,像是快要老死了。
它就好像先皇一样,自打皇后娘娘凤逝之后,就再没了从前威风凛凛的神采。
那巨大的身躯日渐消瘦,金黄的皮毛慢慢变得枯白,虽不能人言,却能从那双浑浊黯淡的眸中看到日复一日的孤独与悲伤。
霍乾念时常同霍雷霆进宫,能看见神虎陪南璃君在御花园玩。
南璃君蹦蹦跳跳差点跌入池塘的时候,神虎会用毛茸茸的大爪子将她拨拉回来;
南璃君爬上高高的假山往下跳的时候,神虎会跳起来用两个前爪将她牢牢接住。
一人一虎,看起来岁月静好。
可霍乾念每次进宫,都能发现神虎比上一次更老,更悲伤了些。
这一点,周围日日陪伴的宫人们,朝夕相处的南璃君,谁都没有发现,只有霍乾念敏锐地察觉到了。
诚然,人们总以为,怀念和深情是人的特权,忘记了一只野兽也有情感,也知道“永远失去”的痛苦滋味。
想到这里,霍乾念不许三个少年再谋算怎么杀神虎取虎骨。
他不顾三人阻拦,径直走出草丛,慢慢向神虎走去。
看到霍乾念出现,神虎没有任何惊讶或警戒,它慢慢从地上站起,走到霍乾念面前。
那瘦削但依然高大的巨兽身躯宛如小山,阴影将霍乾念牢牢笼罩。
几乎堪比人身那么大的虎头垂在霍乾念面前,只要轻轻张口,就能一口将霍乾念吞掉。
这一幕令草丛里另外三人再也按捺不住,紧张地冲出来,攥紧手里的弓箭和佩刀,一副随时准备上去拼命的姿态。
面对三个少年的全副戒备,神虎鼻孔里喷了声粗气,就像一个长辈在斥责无礼的小辈。
霍乾念再次打手势示意三人不要轻举妄动。
他仰头望进神虎的眼睛,像走进一团金色的琉璃球,穿过岁月沉淀的沙漠,望见尽头已将熄灭的锋利火焰。
“很抱歉追你到这里。”霍乾念用对待人一样平等的话语开口:“我娘生病了,需要神虎骨入药治病,你可以帮帮我吗?”
神虎默不作声地看着霍乾念。
正当另外三人以为霍乾念为寻药,寻得快疯魔,都开始和野兽交流了时,神虎做出了一个极通人性、令人意外的动作:
它先是点点头表示同意,好像在说我已经快老死了,要这骨头也没用,等我死了,就给你拿去救母亲吧;
然后它张开口,将里面锋利又泛黄的虎齿露给霍乾念看,像是在说拿我的牙齿走吧,这样容易些。
霍乾念显然全部明白了神虎的意思,感激地朝神虎作揖行礼。
神虎低头轻嗅他的发顶,随即转身继续往荒山而行。
这一次,不再是神虎在前,四个少年鬼鬼祟祟在后,而是四人一虎结伴而行。
少年们会为已经老得无法打猎的神虎抓来猎物,用装弓箭的皮套捧来泉水;
神虎也会在夜晚将暖烘烘的肚皮敞给少年们安睡。
一路上互相照应陪伴,人与虎之间流动着不必言说的默契与信任。
少年们并不知神虎最终要去哪里,隐约猜到神虎可能快不行了,正在给自己找最后的葬身地。
他们虽取虎骨心切,但秉持对生命的尊重和敬畏,并没有催促,坚持陪神虎翻山越岭。
路途之中艰险困苦不必细说,足足三个月后,众人终于抵达一处风景奇绝的山水凹地。
少年们打量四周,只见此地背山面水,藏风聚气,山脉走势有江河之象,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种地形,但仔细回忆,怎么都想不起来,最后还是霍乾念道:
“《堪舆论》里讲过,‘龙头昂,龙身连,龙尾敛;风不散,水不乱,气度足。是为龙脉也’。”
庄奉天听完,连连竖大拇指:
“不愧是我想追随的男人,那《堪舆论》最是晦涩难言,讲课的夫子也无聊得要死,一开讲我就犯困,我看只有你能听进去!”
段飞从旁附和:“我就说这地方怎么看着那么眼熟,搞了半天是《堪舆论》里讲过的龙脉走势啊!”
瞧霍乾念脸色都黑成那样了,这俩傻子还在瞎聊,秦正无奈地给了俩人一人一大嘴巴子,气道:
“所以呢?马上九族都消了还在这乐?到皇陵了!”
随着秦正话音落下,一行人转过最后一处矮山,跟着神虎的脚步停下来。
神虎姿态深沉地凝望向远方,像是终于要抵达目的地那样安慰。
它身后的四个少年却瞪大眼睛,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远处一片整齐伐木后的空地上,恢宏气派的地宫入口赫然而立。守陵军正在指挥工匠们完成最后的修筑。
地宫前,巨大的青色祭坛和石像伫立向天。祭坛之上凝满黑沉的血垢,旁边堆的是山一样高的牛羊牲畜的献祭骸骨。
整个场面看起来诡异、阴冷又盛大。
少年们完全没想到,神虎最后想来的地方竟然是皇陵。
更没想到那神虎聪明至极,竟选了一条避开所有巡逻守陵军的小路,直接带他们来到了皇陵门口。
那皇陵是何等绝密的地方,岂是他们四个小小少年可以擅闯的禁地!
然而比起近在眼前的诛九族的死罪,更让少年们感到恐惧和震惊的,是远处那一个个正蹒跚着、哭泣着、互相搀扶着爬上祭坛的人影。
粗略看去,至少五六千人,男女老少全都有,甚至咿呀学语的孩童居多。
且从衣着举止来看,竟然全是良家百姓。
他们此刻就像旁边已尸骨成山的牛羊祭品,颤抖着跪在祭坛上,低头露出脖颈,任由冰凉的刀锋斩下,将无辜的鲜血喷洒在癫狂的权力之上。
很快,青色的祭坛又一次铺满鲜血,几乎将整个地面染成深红。
守陵军接着开始将工匠们往祭坛上赶,看样子是为了保守皇陵的秘密,要把所有参与修筑的工匠们也杀光。
望着这一幕,少年们如遭雷劈般怔在原地。
他们根本无法想象,那平四海开盛世、励精图治爱民如子、让全楠国百姓奉若神明的皇帝南高羽,背后的真面目竟然如此!是个无情屠戮子民的疯魔!
残杀数万性命只为铸造一座可笑的死人陵墓!
少年们互相对视一眼,都在对方通红的眼中看到绝望和崩溃。
他们紧紧攥拳,愤怒到青筋暴起,几乎咬牙切齿地说:
“就在这里袖手旁观吗?”
“见死不救非人也!滥杀无辜非明君所为!皇帝这样残杀百姓,老子就让他没皇陵可睡!”
“去你妈的皇权!”
四个热血、正义、冲动的少年,匆匆商量一番,当即定下火烧皇陵的计划,不顾神虎阻拦,毅然摸靠向地宫入口,点燃周围草木,拱起熊熊大火。
可惜,少年总是心比天高,误以为小小的自己拥有拯救天地的盖世神力,殊不知权力才是不可撼动的五指禁山。
守陵军很快扑灭大火,发现并抓住少年们。
见地宫入口虽未烧起来,但明显被浓烟波及有损毁,还有不少工匠趁方才大火逃窜。
闹出这么大乱子,守陵军心知无法交差,此事必须向皇帝汇报。
且四个少年看起来衣着不凡,应当都是贵族子弟,只能将四个少年捆起,打算押送回京都禀明天听。
谁知这时,那老得都快走不动的神虎却突然跳出来,狠狠掀翻周围的守陵军,用尽全部力气将少年们的绳索咬断,哪怕虎齿都被坚韧的绳索挂断也在所不惜,试图帮少年们逃生。
四人一虎嘶吼着并肩作战,最终还是被打倒在地。
少年们被死死摁趴在地上,最后看见的,是守陵军的刀枪深深插进神虎的喉咙。
他们绝望地哭号,伸手握住的,却只有那血淋淋的虎齿。
“这群小子疯了,押回京都受死去吧!否则我们将皇后娘娘的遗体从香消崖偷出来并葬进皇陵的事,便会被传出去,皇上要问斩所有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