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人真的是会在遭受打击之后,迅速衰老。
他没有抬眸子,只是了无生气地说了句,“不必走了,就这么死在这里吧,死后,白布裹着出去,便对外说我去了庄子养病,过半年再发丧。”
齐尚书闻得此言,心下哀恸,悲声道:“父亲,您万不可这样想啊。”
齐帝师听得这一句父亲,才缓缓地抬了眸子,眼底笼罩着死寂,突兀地苦笑,“儿啊,这才是对齐家最好的方式。”
齐尚书哭着道:“不,儿子不能眼睁睁看着您死,这事……没有这么严重,没有人知道您,广陵侯也不敢说的。”
齐帝师闭上眼睛,说了四个字,“心意已决!”
死亡,如今对他来说不恐怖,而且他也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有多脆弱,随时就可以合眼咽气。
任由齐尚书如何劝说,他就是坚决如此。
齐尚书都没了法子,出去求助丹神医和宋惜惜。
丹神医叹了一句,“他不愿踏出这扇门,死在这里,他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依旧是人人尊敬的帝师,死前死后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毕铭把宋惜惜请到一边说话,着急地道;“可不能让他死在这啊,回头皇上怪罪下来,咱们京卫府可担不起。”
第1244章 齐家的祸还没过去
宋惜惜岂能不知?现在皇上就已经有些怪罪她没有事先告知,如果齐帝师死在京卫府,兄弟们肯定要被降罪。
但当时她怎么事先告知啊?难不成派人去尚书府,让尚书府的人转告齐帝师一声,最近要扫荡南风馆了?
齐家的人不闹死她才怪,齐家谁会相信老爷子会去南风馆?到那个时候,齐帝师一个不承认,那就是她找事了。
宋惜惜皱着眉头道:“他既然选择去南风馆,就要预想到被发现的一天,他既不能面对,当初就不该去。”
她去找齐尚书说,齐尚书又进去劝了半个时辰,都没有一点作用,齐帝师现在是既不开口,也不睁眼。
齐尚书尝试给他喂药喝水,他嘴巴都不张开,药汁和水顺着嘴角流下,是一滴都进不到嗓子里去,反而不如意识模糊的时候。
宋惜惜在一旁看着,觉得他或许是想死的,但他也有怨气。
死在哪里不行?非得要死在京卫府?非得让这么多人兴师动众,就连齐尚书告诉他皇上并未有怪罪他,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宋惜惜受不得这么磨磨唧唧的,把齐尚书和所有人都请出去,搬来一张椅子坐在他的面前,这椅子,已经是侧厅里唯一的一张了。
“齐帝师,你是在怪我,对吗?”宋惜惜道。
齐帝师没睁眼,甚至神色都没有一丁点的变化。
“你不是在怪我,就是在怪这世道容不得你这样的人,但其实你谁都怪不着,我朝并未有律例杜绝,所以你年轻的时候如果不想娶亲生子,没有人可以强迫你,是你顺从了世道,你屈服了,回头再来怪别人,怪这个世道,你不觉得可笑吗?”
“就像女子,她们可以埋怨这世道对她们不公平,不管她们想做点什么,总有像齐帝师那样的人站出来对她们指指点点,可她们没有退缩,她们依旧一往无前,顶着骂声一路走下去,而你呢?你甚至都不曾坚定过自己的信念,你甚至没有为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付出过一点努力,你舍不得荣耀,舍不得高位,却又要惊世骇俗,如今被发现甚至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我只能说,幸好不是天下男儿都是像你这样的懦夫,否则我朝边关谁来守护?”
“丹神医愿意帮你,是你的幸运,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明日我一并放人,你不走,我会找人用板车把你拉走。”
宋惜惜一口气说完,虽然他还是闭着眼睛,但已经见额头青筋突出,她的话激怒了他,但他依旧缩在自己的龟壳里,没有说错他,是懦夫。
但宋惜惜说的这番话是有用的,或许有用的只是最后一句,如果被板车拉走,他面子底子全部丢尽。
接下来,齐尚书和梁琦帮忙把他把丹神医的衣裳换好,毕铭趁机出去驱赶一下人群,反正一日下来总是要驱赶几次的。
人送走之后,京卫府依旧忙碌,那些人一日两顿饭也是要准备的。
丹神医偷天换日的计划,第二日放人之后,京卫府总算是清净了。
但关于南风馆的流言蜚语是没有止息的,闹得是满城风雨。
本来,到此为止都没有牵扯到齐家,偏偏,齐尚书焦头烂额之际,有许多学子声讨广陵侯,认为他为商国带来了歪风邪气不说,还经营着逆贼谢蕴的生意。
广陵侯已经下狱了,但肃清帝并未处理他的家人,结果学子一闹,有人便上奏参了广陵侯参与谋逆,参他的人还都是齐尚书的门生。
这可把广陵侯府的人惹急了,因为参与谋逆意味着要诛九族啊。
他们纷纷站出来说,几家南风馆都是齐帝师授意经营的,齐帝师自己经常也去。
第1245章 他还是想见宋惜惜
先不说这消息震撼不震撼,光说这消息一出,就彻底激怒了齐帝师的崇拜者。
他与颜太傅都似乎商国有名的大儒,颜太傅退下了,也没有经营朝中势力,所以颜如玉出事的时候,为颜家说话的人没有多少。
但齐帝师不一样啊,齐帝师的儿子还掌管着吏部呢,多少官员不明真相,想着巴结齐家,为齐家出头,于是一众官员在早朝上力陈,要求严查严惩造谣的广陵侯府。
这本也闹不起多大的风浪,但是,当日被抓的也有官员和不少世家子弟,虽然皇上顾着他们的颜面,可百姓说得凶啊,到哪都听到有人指指点点。
他们迫不及待想要转移视线。
于是,没两日,在南风馆当伙计的人便说确实见过齐帝师去,而且是隔几日便去的,有时候兴致上来了,便是狂风暴雨的日子也来。
事情闹成这样,已经不是认为可以控制的,肃清帝一开始还十分恼怒,但穆丞相说既然已经如此,加上也是事实,一味掩盖也是不好的,加上先帝也还有老师,为先帝真正的老师正名,这才不会辱了先帝的脸面。
于是乎,已经变成白骨的龙云德被尊位帝师,牌位移送太庙。
龙云德没有后人,他是文帝爷朝七年时候的探花郎,满腹经纶,才情出众,当了两年官之后,便辞官云游四海去了。
后回到京城,文帝爷便让他给太子授课,当时的太子,便是如今的先帝,只不过,龙云德教了两年,也是耐不住一颗往外奔跑的心,又请辞而去。
龙云德性子本来不羁,做文章针砭时弊,有时候极端尖锐,不怎么得人喜欢,所以后来他就改写诗了,出了很多诗集,便如今他死了,流传于世上的诗也有过千首。
也算是诗人大家,加上他去世的时候,先帝也曾经写诗悼念他,如今尊位帝师,移送太庙也合情合理。
肃清帝此举,也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太后说的,齐家如今枝叶繁茂,是该修剪修剪枝叶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枝叶没来得及修剪,倒是先把树根挖了一半去,也是没法子的事,毕竟,确是他自己亲自做过的事情。
做皇帝嘛,有时候就是要顺势而为。
再尊一位帝师,而且牌位移送太庙了,这对齐家而言简直是沉重的打击,这无异是等同对外承认,齐帝师确有去南风馆。
虽然帝师之位没撤,可撤不撤的还有分别吗?
帝师只是一句称呼,真正让他立于山之巅的是所有人地敬仰,现在这事彻底把他从山之巅拖到粪坑里了,所有人提起他会是一副嫌弃厌恶的口吻,没有人会对他恭恭敬敬。
重重的一头骆驼,砸在了齐家人身上,而不管如何对齐帝师隐瞒外边的消息,齐帝师总有办法得知的。
他本来就心存了死意,如今更是没有半点活下去的念头。
他不吃不喝,不管谁哄了也不好使,齐尚书甚至还求了皇上恩典,让齐皇后回去见一见他,让皇后劝一劝。
皇后以为自己能劝得动,她和皇上是夫妻,她也是君,她的话祖父应是会听的。
结果,她在齐帝师床前说了半个时辰,齐帝师都没有睁开眼睛看她一眼,她亲手喂下的汤水,也一滴没进去。
眼看是油尽灯枯了,他连一句遗言都不肯说,把齐家人都急坏了。
齐皇后和齐尚书哭得不能自已的时候,他才说了一句话,想见宋惜惜一面。
齐尚书不愿意去找,落泪说:“父亲,她也是奉旨办差,咱们是怪不到她的头上去,算了,好吗?”
“找她来!”齐帝师三个字说得极为艰难,好一会儿,又挤出一句,“找她来,我喝药。”
第1246章 皇后的阳谋
齐尚书泪如雨洒,跪在地上,“父亲,陛下已经不待见齐家了,何必再让儿子去得罪北冥王府?”
“那便让我死了吧,我死了,你们都解脱了。”齐帝师说完这句话,又闭上了眼睛,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短短几句话,已是耗尽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