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庭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抬头，也没看姜柠，只是怔怔地盯着眼前的桌面。
但若是能够看到他的神情，就会发现他的视线其实并没有聚焦。
姜柠实在是被他这句话惊到了，虽说她前段时间也曾有过这样的怀疑，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沈落庭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她也就把这个念头给抛到脑后了。
这会儿看着眼前垂着头仿佛整个人都陷入黑暗中的少年，姜柠觉得心口的酸胀感几乎让她落下泪来。
她无法想象沈落庭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把这件事跟她说出口的，光是想想都是不能忍受的难过。
十七岁的少年曾经历了那样一场家庭巨变，生活陡然变化，许久都没再踏出过家门。
蓄起了长发，在时常不清醒的母亲面前扮演乖巧会撒娇的妹妹，每一次母亲口中喊他“夏夏”的时候，或许都是对他精神上的一种凌迟。
这样的日子他一过就是两年……
沈落庭说完话觉得空气都凝滞了，随着桌上摆放的闹钟指针的转动，他觉得周身都被寒冷包裹了。
一分钟过去了，姜柠没说话。
这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他抿了下干涩的唇，刚想开口道歉，就发现自己的头顶被一只手摸了摸。
不同于第一次那种摸一把就很快撤走的动作，这次脑袋上的温度持续了很久。
沈落庭转头看过去，对上姜柠含着无限温柔的眸子，只觉得眼睛都被她手心的温度烫到了。
眼泪顺着他冷白的脸上滑下，唇瓣微微颤抖着，在姜柠看来，实在是委屈极了。
姜柠手指轻轻擦了擦他的眼泪，很轻但带着坚定的声音道：“不怕。”
沈落庭无声的落着泪，放在桌子上的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姜柠把手搭在他手上，道：“我不怕，你也别怕。”
沈落庭声音哑着：“姜柠，我能抱抱你吗？”
姜柠冲他歪了下头，然后张开手道：“当然。”
第391章 被囚禁的少年21
这个拥抱很轻，沈落庭两只手松松的揽在姜柠的腰间，头歪着搭在姜柠肩膀上，只有腰间的手很用力地攥着姜柠的衣角。
仿佛整个人都借由那点布料才能撑着不至于倒下。
姜柠无声地叹了口气用力地回抱着他。
她感觉自己脖颈处被温凉的泪水打湿了，明明温度几近于无那块皮肤却仿佛被灼伤了一般。
“跟我说说吧，如果你愿意的话。”姜柠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幼兽。
说完便感觉手下的脊背一僵，一时间整个空间都沉默了。
半晌，沈落庭从她肩头直起背来，默默的抬手用手背擦了一把脸，然后站起来从书架上方拿了一个文件袋。
文件袋藏得很深，在一堆很厚的书的后面。
沈落庭拿着文件袋走过来，用那双被水打湿了眼睫、眼尾都染着红的眼睛盯着姜柠看了一会儿，然后把文件袋递给她，没说话。
姜柠明白这里面藏的就是沈落庭的秘密，心微微提起。
文件袋被打开，里面是薄薄的几张纸，是一份很详尽的精神疾病的诊断记录。
姜柠捏着纸张的手指猛地一紧，没来得及看前面的叙述，直接翻开最后一页的诊断结果。
【初步判断为轻微精神分裂伴有焦虑症以及中度失眠障碍】
不长不短的一句话硬生生戳疼了姜柠的眼睛。
她忍着泪意重新翻开第一页，一字一句仔细看过去。
诊疗过程记录的详细，姜柠借由那些文字仿佛看到了少年努力剖开自己的过程。
等她看完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过去，就见沈落庭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站在一旁看着她。
姜柠猛地站起来，抬起胳膊抱着他的腰。
这会儿沈落庭倒是不哭了，哭的人变成拢姜柠。
沈落庭僵硬的被她抱着，两只手虚虚地抬起来，无所适从的站着。
姜柠很不客气的把眼泪蹭在他的白色短袖上，声音是带着哭腔的哑：“抱紧一点。”
沈落庭得了允许才轻轻的拍在她的后背上，学着她刚刚的样子哄她。
等姜柠不哭了他拉着人坐在床边，自己盘腿坐在地毯上，轻声说着那些秘密。
“大概是今年一月份的时候，我上次出门，时间太久我已经记不清了，托朋友约了一个心理医生。”
姜柠刚刚看了，诊疗单上的时间写着1月20日。
“但我很清楚的记得那天是周六，因为以前夏夏最爱吃的那家甜品店只有周六才开门。”
“其实很久之前我就发现了自己的问题，具体时间大概可以追溯到夏夏刚刚离开那会儿。”
“我时常听到夏夏在我耳边唱歌，从楼梯上走下去的时候会看到夏夏正在客厅里跳舞。”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坐在夏夏的钢琴面前，很流畅的弹起来夏夏最爱的曲子，明明我从来不爱弹琴。”
“最开始，我其实是任由这些发展的，因为这会让我觉得夏夏并没有离开。”
“后来，我蓄起了长发，看着镜子中那个和夏夏十分相像的脸，恍惚间跳起了舞……”
第392章 被囚禁的少年22
沈落庭眉心微微皱着，叙述这些事情时的声音低哑而平缓，仿佛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对那些过往的痛苦不做评价。
说到这里，他伸手用力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泛红的眼睛看着姜柠，像一只找不到家的小狗，迷茫地问：“我是谁？”
姜柠从床边滑下来坐在地毯上，用跪坐着的姿势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极轻地说：“你是沈落庭。”
“你是苦难中走出来的英雄，是一切的美好与幸福的化身，你值得所有赞美与祝福。”
是我走了许多世界唯一挚爱的灵魂。
姜柠在心里补上了没说出口的话。
虽然这话说得像是在写诗一样，但确实是姜柠心里想的。
对于所爱之人，大抵多矫情多华丽的辞藻都不足以形容他。
沈落庭睫毛微微颤抖着，眼睛里含着水光，仿佛一眨眼就要落下泪来，只有唇角努力扬起一抹弧度。
姜柠再次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笑着说：“多笑笑，你笑起来很漂亮。”
“漂亮”这个词大概不太适合形容一个十七岁的男生，但每次姜柠看到沈落庭，脑海里纷纷往外冒的词语里最大最显眼的那个就是“漂亮”。
时间很晚了，今天的上课时间早已结束，窗外是越来越大的风雨，夹杂着敲在窗台上的拇指大小的冰雹。
吴阿姨在门外说：“少爷，姜老师，客房已经收拾好了。”
“好的，谢谢吴阿姨。”姜柠站起来对抬眼看她的沈落庭道，“晚安，沈落庭。”
她很郑重地喊了他的名字。
跟着吴阿姨的指引走到客房，姜柠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床上，深深的呼了一口气。
在她看来，沈落庭今天无疑是在向她求助。
或许他曾怀着无所谓甚至愿意的态度任由自己改变，但无论是那个在九个多月以前偷偷去看心理医生的沈落庭，还是今天这个在她面前哭着说自己有病的沈落庭，都是在绝望中拼命伸出了一只手，渴望被人拉住。
姜柠无论如何都会拉住那只手，要么把他从悬崖边拉上来，要么和他一起坠入深渊。
客房里有配套的浴室，浴室里有吴阿姨贴心准备好的洗漱用品，姜柠收拾好在床上裹着被子艰难入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被窗外的雷声惊醒，她揉揉额头，仿佛整个人还陷在刚刚压抑痛苦的梦里。
梦的具体内容她已经记不清了，但那种揪着心的疼痛实在是太真实了。
这一觉睡得她浑身累，姜柠摸索着按开床头灯，登上拖鞋往外走，准备下楼去喝点水。
刚走到楼梯口，就见楼下客厅亮着一盏暖黄的落地灯，紧接着是几声钢琴声。
姜柠一愣，然后连忙走下几节台阶。
一个穿着洁白长裙的身影正坐在琴凳上，头发挂在耳后，在侧脸垂下一缕微微带着弧度的发丝，整个人被光笼罩着，像是一场不会醒来的梦境。
琴声响起，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上下翻飞着，悠扬而流畅的乐曲在这个雨夜响起。
混乱而和谐。
第393章 被囚禁的少年23
琴声停下，空气诡异的停滞了。
那个身影转过头看向姜柠，歪着头笑盈盈道：“姐姐，我弹的好听吗？”
姜柠内心狂跳。
这不是沈落庭！
应该说这不是那个她所熟悉的沈落庭。
这个说话时尾音微微上翘、笑起来特别甜的人分明像极了沈落庭和母亲撒娇时所扮演的“夏夏”。
姜柠感觉自己后背都湿透了，余下的五六级台阶都不知道是怎么走下去的。
她走到“沈落庭”面前，扯着嘴角笑笑：“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