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朝后看了一眼,忽然道:“太子,你去把杨五小姐请过来。”
玄澈应是,又道:“母后,何不把陈大人也请来。”
“陈大人?”皇后似乎并不太知道他。
“回母后,陈锦时是今科进士,此人性子沉稳,儿臣瞧着是个可用之才。”
皇后“哦”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微颔首:“一同叫来伺候吧。”
沈樱垂下眼眸,微微蜷起掌心,玄澈又站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行,沈樱稍稍退后了半步。
不多时,宫女引着杨芷薇和陈锦时走来,两人俯身问安。
“臣女参见皇后娘娘。”
“臣陈锦时,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似是听说了什么,望着两人,温婉笑着点头道:“本宫瞧你们二人,正是相配得很呢。”
陈锦时垂着眼,姿态恭敬,余光往沈樱那儿瞥了一眼。
她正一手扶着皇后,另一边站着太子。
沈樱似有所觉,微微侧头,与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玄澈轻咳了一声,皇后侧头看他,他低声提醒:“母后,事情杨家还没定呢。”
皇后抿了抿唇,笑道:“有什么的,本宫就能做主,那杨敞还敢说什么不成?”
沈樱抬手替皇后理了理被风吹乱的披风,轻声道:“娘娘,山路风大,不如先往前走走,前面的亭子可避避风。”
皇后点头,迈步往前走去。她虽习惯待人冷淡,心底却是极喜爱沈
医师的,她身上有种,令人安心的神力。
皇后无心之言,却叫身后两人听了个清楚。
杨芷薇闻言一怔,瞥了眼陈锦时,没说什么。
陈锦时盖下眼睫,好藏住阴沉眸色。
沈樱扶着皇后手臂,脚步稳当,却寻机回头沉沉递了一眼:陈锦时,别发疯。
他勾起一侧唇角,冷哼了一声。
第59章
亭子里,宫女已备好热茶。
皇后坐下后,指了指身旁的空位,对沈樱道:“你也坐,今日不过是本宫想出来透透气,寻了个进香的名头,你们都不必太守规矩。”
沈樱瞥了眼山下侍立的两列官员,没吭声,也不敢坐。
直到太子又吩咐了一回:“沈医师坐,母后已经吃过几剂你开的方子,正好今日再劳你请个脉。”
沈樱坐下,玄澈亲自替皇后搭了脉枕。
她指尖搭在皇后腕上,闭目凝神片刻,心绪极乱。
陈锦时在看她。
那样的视线穿过层层阻碍射过来,让她头皮发麻。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样的感受。
大概是,在这样的场合,她并不想与他认识。
她收回手,垂眸道:“娘娘脉象较先前郁结之态已平顺许多,想来近日歇息得宜。”
皇后闻言轻笑,抬手拢了拢袖口:“多谢,你先前给的方子,本宫用了很好。”
玄澈颔首,将刚温好的茶盏递到沈樱面前:“既脉象无碍,往后便劳沈医师多进宫走动。”
沈樱双手接过茶盏,眉心微蹙:“殿下,民女只是一介游医,皇后娘娘凤体尊贵,这只怕不妥。”
皇后淡淡瞥了她一眼,便直接命令:“往后你便每月进宫两回,本宫瞧你性子稳当,比那些只会捧着章程说话的太医顺眼多了。”
沈樱心头发紧,忙垂下眼,却也只能应下:“是。”
“既歇得差不多了,便去前殿进香吧。”
皇后说罢起身,杨芷薇作势要上前搀扶侍候,皇后特地点了沈樱:“你来。”
沈樱微微一怔,上前扶住皇后手臂。
玄澈唇角微扬,忽然道:“这相国寺的香最是灵验,沈医师待会儿不妨也拜一拜。”
前殿香火鼎盛,氤氲的烟气裹着檀香味漫在空气中,木鱼声与诵经声交织,透着几分肃穆。
沈樱止住了脚步:“皇后娘娘恕罪,民女不能进去。”
皇后脚步一顿,侧头看向她:“为何?”
沈樱垂眸屈膝,语气恭谨却坚定:“民女自幼随族中长辈信奉长生天,贸然入殿焚香,恐冲撞了菩萨。”
这话一出,玄澈若有所思,目光落在沈樱紧抿的唇上,路过她时,轻声向她道了声:“抱歉,孤之前不知你信仰。”
皇后沉默片刻,自顾迈入殿中:“倒是本宫考虑不周了,你既不便入内,便在殿外的银杏树下候着吧。”
沈樱松了口气,连忙谢恩:“谢娘娘体恤。”
众人鱼贯进入大殿,沈樱立在殿外的银杏树下,仰头望着枝繁叶茂的树冠,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洒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她刚舒了口气,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陈锦时站在不远处,绯色官袍在树影里格外醒目。
“你怎么没进去?”她虽是疑惑,却面露警示。
她希望他在该做什么的时候做什么。
“殿内人多,没人注意我。”陈锦时目光落在她脸上,“难怪,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你过进寺庙。”
他从不知她有着那样的信仰。
沈樱拢了拢披风,并不打算在这种时候与他多说。
“好了,你进去吧,所有人都在,你该出现在太子与皇后面前。”
陈锦时往前走了两步,树荫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暗沉:“我看你心绪不佳。”
沈樱摇摇头,身体转向另一边:“别究根问底,陈锦时。”
陈锦时声音沉缓柔和:“我没有究根问底,我只是想说,怎么样能让你好一点。”
沈樱攥紧了衣袖,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我不会好了。”
“你不喜欢这里。”
“我可能要走了,陈锦时。”
那人猛地怔住,绯色官袍在树影里微微晃动。他终于等来了让他恐慌已久的“宣判”。
沈樱避开他骤然委屈的目光,望着远处山路上的石阶,声音发涩:“我从前只说过,我绝不会不告而别,所以,我想我应当告诉你。但现在是时候了。”
陈锦时上前一步,伸手攥住她的手腕:“若你只是不愿沾染宫里那些事,我去替你与皇后娘娘说。”
沈樱轻轻抽开他:“不是这样的,不止这些。”
他眼底翻涌着慌乱,喉结滚动:“是因为杨芷薇?沈樱,就算杨家请了皇上赐婚,或是皇后下旨,我拼了死也不会娶她。”
沈樱微张着唇,连忙捂住他的嘴,她丝毫不为此而感动,似乎难以理解。
“别钻这种牛角尖,陈锦时。人生本就有各种各样的可能和选择,我希望你能走出来,看看外界。你可能会觉得我对你残忍,但是我不得不说,我不陪你在这里待了,陈锦时,我没有义务在这里陪你一辈子。”
陈锦时猛地攥住她捂在自己唇上的手,眼底的慌乱翻涌成惊涛骇浪:“走出来?走到哪里去?没有你的地方,于我而言都是绝境。”
两人都刻意压低了声音,陈锦时不得不露出更加狰狞的面目来传达情感。
沈樱用力抽手,却被他牢牢按住,她无奈地偏头:“陈锦时,我以为你一早便明白的,我们能有这样一段时日,已是老天眷顾,是偷来的!并非名正言顺,并非顺理成章,而是说不清道不明,永远没有前路可言。”
她叹了声气,望进他的眼眸,真挚地劝他:“我们都应该知足了。”
她这样望着他,用包容万物的眉眼,用最真诚温柔的话语。
他只能缓缓松开她的手,眼眶发红,却又无能为力。
她一向活得克制,欲望于她而言向来懂得如何收止,从不会任其泛滥。
就算在他们极致抵死缠绵之时,她也只会泄露三分欲,纵是那三分,已经足够他神魂俱失地沉醉,巴不得把自己倾泻而出,方才叫涌泉相报。
他与她当然不同,堪称完全相反,但是,她身为阿姆,如此教育着他:
“人生没有十全十美,我们都要学会忍耐和取舍。”
“阿姆,我可以不要这些功名利禄,我只要跟着你走。”
“不可以,我不允许,如果你这样做的话,陈锦时,我会彻底丢弃你。”
她对他的情感很复杂,不是单一的占有或是喜爱,她教养他长大,自然对他多了一些期待。
她如同看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他,怎会接受他放弃自己苦读十年换来的功名前途。
只是在命中注定一事上,她欣然接受,而他偏执地不愿认命。
他苦笑一声:“你说得对,我今天不该究根问底。是我错了。”
在他对她的所有温和的、紧逼的提问中,他注定没有一次能对得到的答案满意。
杨芷薇止步于五步之外,尽管两人声音不大,但她恰好听力不错,面上只飞快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如常,悄声离去。
众人拥着皇后从大雄宝殿出来,皇后脸色颇好,笑着对沈樱道:“今日进香顺心,住持说后山的禅房清净雅致,恰逢今秋第一场霜降,晨起能瞧见满阶霜叶映着晨光,倒是难得的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