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的台阶一路延伸到凹槽的下方,在横梁下方中央的位置,放着一个铜块,铜块右侧还有一些拖拽的痕迹。
再往里,就又是悬空了,且深不见底,直到外墙。
时珩拿起铜块,在手里掂量了掂量,很重。
“这是什么?”顾青棠蹲下身,脸凑到了时珩的手边。
他心里已经有了个隐隐的猜测,但是他还不能把东西都串起来。
这些事情,是时珩擅长的,同样也是顾青棠擅长的。他看了她一眼,她正捧着铜块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如果把这个,放在这儿。”时珩说着,把铜块放到横梁上,然后指了指香炉,比划道:“如果铜块的下面压着刚才那条线。”他指了指连着香炉的那一根,然后又指了指外墙,“一直连到那边,拉到墙外,外面有什么东西拉一拉线,这个铜块就会掉下来。”
他示意着,把铜块放到悬空的铜尺上。
电光火石间,顾青棠想起她之前帮李家阿婆找戒指时,那只喜鹊的“作案手法”。她接过话头,说道:“铜尺被铜块砸下去,整个铜尺就会竖过来,把上面的木板顶起来,木板被轴连住,不会被整个顶起来,而是形成一个斜坡。”
边说,顾青棠边把拆下来的木地板翻过来,果然在那块有轴的木板上面,看到重重的划痕。“这划痕就是被铜尺划的,这个斜坡会让地板出现一条缝,比较瘦的人。”说着,她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厚度,和地板出现的那条缝隙,得出结论:“会整个人滑下去。”
说完,她看向时珩。
不出意料,时珩点了点头,“有一个问题,如果外面有人拉那条线。”他指了指连着香炉的线,时孝怎么会丝毫没有察觉?”
随着时珩问题的抛出,顾青棠再度陷入沉思。
外面甲板的磨损,细小的像是被什么尖锐之物扎到甲板的痕迹,这些是怎么出现的?
她一时想不明白,脑子里很乱,又是那条铜尺,又是李家阿婆家偷东西的喜鹊。等等,她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
喜鹊,鸟……鸽子!
事发之前,她在外面吹风,曾经看到过一只鸽子!这只鸽子可以让一切成立!
顾青棠激动地抓住时珩的衣袖,嘴里不停地说着:“鸽子,鸽子!”
不用多做解释,时珩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反问道:“你在船上看到过鸽子?”见顾青棠不住地点头,他又看向墙角。
如果在外面的细线上串上一些食物,比如,玉米?鸽子来吃的时候,就会牵动这条线,启动香炉,铜块……铜块需要放偏一点,这样线往外一拉,铜块掉落,砸向悬空的铜尺,铜尺支起木板,木板变成斜坡,跟完好的地板间形成一条缝隙,人从缝隙掉落下去。
那地板怎么自行恢复呢?
时珩和顾青棠都没有说话,他们一齐蹲下身,探头向下,看向台阶与外墙之间那条看不到底的通道。
“啊!”顾青棠轻呼一声,抬起头。
比她快了一步,时珩也抬起头,顾青棠的额头毫无悬念地撞到了时珩的下巴上。“呃……”她捂着头,皱起双眉,瞪向时珩。
第十七章 青铜罐
时珩微微仰了仰头,指指自己的下巴。
大概是这一天太过狼狈,顾青棠竟然看到他的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虽然被胡茬遮了一部分,但还是能看出,他的下巴也被撞红了。
好吧,扯平了。顾青棠揉了揉自己的脑门。
“阿忠。”时珩抬高嗓音喊道。
隔着一道屏风,时忠应了一声“在”,随即闪身而出。
“能不能探一下这下面是什么?”时珩指了指台阶和外墙之间深不见底的通道。
时忠点了点头,取出一条随身的绳索,正欲栓到自己身上,顾青棠突然出声,打断了时忠的动作,她说道:“我去吧。”
时珩眸子一沉,她却目光坚定地看着他,解释道:“我和礼礼从体型到身材都最像,而且我会水,还有,我擅长解谜,下面肯定会有古怪,我去探,才能最接近真相。”
不管是出于对时礼礼的愧疚,还是如今的客观情况,顾青棠说的都是对的。尤其是,另一个擅长解谜的人,时珩自己,无法冒这样的险,他身上还有更重的担子,事关黎民百姓。
但他就是打心底里不同意。
与此同时,他又比谁都清楚,下面的情况完全未知,不管派谁下去都要承担巨大的风险,这样来看,顾青棠反而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她身上一点功夫都没有。
顾青棠很坚持,她跟时忠他们不一样,骨子里并没有必须要服从谁的概念,虽然她很明确地知道,时珩现在是她的顶头上司,是给她发月银的人。
“大人,这次我是去定了,您要是不高兴,我不给您做幕僚了也不是不行……”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然后,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恢复了音量,认真地说:“但是我做幕僚这段时间的月银还是要折算一下给我的。”
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恐怕这世上也就只有她了。时珩心中有很多不明的情绪,他一时分辨不清,于是选择了最为保守的一种——不说话。
顾青棠把他的沉默当作默认,她抿了抿唇,从时忠手里接过来绳索,绕过自己的腰。
从没用过这样的东西,她显得有点笨手笨脚的,明明已经缠得很紧了,可还是没法把锁扣扣在环上。
突然之间,她的手中一空,时珩把绳索接了过去。
他无言地把她已经缠好的地方绕出来,把绳索绕过她的两只胳膊,固定在腋下。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他在帮她绕绳子的时候,衣袖拂过她的肩头、她的脖颈,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沉香的味道。最后,他双手环过她的腰间,将绳索又绕了一圈,就听“咔嚓”一声,锁扣应声合上。
整个过程,没人说一句话。
时珩把绳索的另一端递给时忠,时忠想了想,轻轻一跃,把绳子拴在了房间的横梁上,然后从中间握住绳子,对着顾青棠说:“可以了,顾小姐。”
顾青棠和时忠制定好计划,时忠把她往下放,每放一段,他停一停,她吹一下玉哨,只要她吹玉哨,就代表她没危险,可以继续往下放。
两个人都觉得这样没问题,时忠从衣袖里取出来自己的玉哨,还没递到顾青棠手中,就被时珩打断。
“拿这个吧。”他把自己的玉哨拿出来,轻轻一抛,玉哨在空中划出个好看的弧线,落到顾青棠怀中。
这种玉哨是时珩给他的人的标配,跟玉牌一样,他自己也留了一个。玉哨的声音穿透力比人声要大很多,作为危机时互相示警的工具再合适不过了。
他的玉哨上有一根蓝色的锦绳,顾青棠比划了比划,就挂到了自己脖子上。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玉哨跟自己的小玉坠撞在一起。玉哨温润,带着时珩的气息和温度传入顾青棠的掌心,她心中一暖。
顾青棠冲时珩咧嘴一笑,宽慰他一般地说道:“谢谢大人。”随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略略低头,有些犹豫,但终是开口:“如果我……”
她深吸一口气,把那些不吉利的话尽数吞了回去,接着道:“大人如果方便的话,可否差人去告诉我父母,我对不起他们的养育之恩,还有就是……”她吸了吸鼻子,接着说道:“来生我还想做他们的女儿……”她鼻头微红,郑重其事道,“哦对了,我给你做幕僚这阵子的月银,您直接差人给他们就行。”
时珩平静地看着她,从眼角眉梢,到鼻尖下巴,片刻之后,回道:“等你回家后自己跟他们说吧。至于月银,有没有,也得看你这趟的表现。”
他知道,此行要冒很大的险。但刚才顾青棠和时忠做准备工作的那段时间,他理清了思路——如果这些人是以把人弄死为目的,那大可不必如此麻烦,在海上杀人抛尸岂不是比如此这般机关算尽要容易许多?
很多女子以这样的形式失踪,他们一定是把那些女子掳走,以作他用。所以,他们会给从这里掉下去的人留一条命。
想清楚这些,他就释然了许多。虽然危险,但顾青棠并不是去送死的,她的确是此行最合适的人选。
他没有把这些话挑明,而是问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顾青棠知道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时珩是不会亏待她父母的,于是她忽略了时珩那句“月银有没有,也得看你这趟的表现”,她想起自己刚才为了反抗时珩而说的那些不做幕僚了的话,抿了抿唇,小心翼翼道:“要是我能……好好地上来,我还给您做幕僚好不好?”
时珩眸子幽深,沉下嗓音道:“这个也等你回来再说。”
两个人对视片刻,顾青棠冲他扯出一个笑,时珩低了头,别开目光。
按照计划,顾青棠举着火折子,一点一点地进入那条深不见底的通道。这样一会儿下坠,一会儿吹哨,走走停停,越往下走,水声越大。顾青棠甚至能感觉到那种扑面而来的海风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