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终于安静下来,似乎是睡着啦,时珩轻舒一口气,回到外厅前,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光是这么看着,就觉得很安心了。
顾,青,棠。
名字也很好听。
时珩回到贵妃榻上躺好,片刻之后,他翻了个身,冲着屋内,缓缓地闭上眼睛。
时义敲门时,房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但他知道事态紧急,不容耽搁。于是,他硬着头皮,手上敲门的力道重了些。
是时珩亲自过来开的门。进门后,时义左看右看都没看到顾青棠的身影,瞬间反应过来——人在内室呢。
他脑子里闪过一些不太纯洁的念头,连汇报起案情,都有些结结巴巴的。
时义和娄万山是趁着夜色上的岛,对方一点准备都没有,他们根本就没费什么力气,就打了对方个措手不及。
他们是在岛上唯一一个山洞里找到的人,信安君、时礼礼和信安君的小厮安洋,一个都不少。
发现他们的时候,信安君正在山洞里狂躁地边走来走去边自言自语,时礼礼被粗重的铁链锁在一个笼子里,安洋则缩在山洞深处,瑟瑟发抖。
不用严刑拷打,安洋就全招了。
原来,这条水路是信安君跟朝廷命官勾结,用来贩卖女子的专用航线。是了,若非朝廷命官保驾护航,信安君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垄断整条运河航线。
他们的实际操作跟时珩和顾青棠推测的一样,是利用百姓对“落花洞女”的惧怕,制造神秘失踪的事件。
被洞神选中,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所以即便发生了,家里人哭过怨过也就过去了,不会自己去大肆宣扬。是以,女子失踪的事情不会被传扬开。
他们便是这样,在平静的海面上做着如此不入流的勾当。
时义想要探得安洋口中的“朝廷命官”究竟是谁,可任凭他如何严刑逼供,安洋也无法招供——也是,不知道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编造的。时义这才作罢。
时孝解毒所需之药也在信安君身上搜到了,服用后,他就继续休整,不日便可恢复。
最让时义失去理智的是时礼礼,在看到她还安好的那一瞬间,时义仇恨和后怕一起涌上心头,只得拼命控制自己,才能让自己别当场就砍了信安君。
时礼礼告诉他,信安君似乎精神有些不正常,他一直在自言自语,说自己也是神,凭什么低人一等,还说他从来不惧什么大人,再大,不还是人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时珩在听到“也”字的时候,微微挑了挑眉。
刚巧这时顾青棠醒了,时义只当是世子爷思绪被打断,并没多做探究。
顾青棠这一觉睡得不算踏实,她心里惦记着事,所以即便时义已经刻意压低声音,还是把她给吵醒了。
醒了以后,她打听来龙去脉,无奈时珩又恢复了以往那副不耐烦的样子,赶着她有话就去问时礼礼。她想想也是,去感谢救命恩人才是正经。因此,也不跟时珩一般见识,掉头就走。
晨光熹微,朝阳初上。
时珩打开窗,吹了会儿海风,随即提笔写了封密信。
信是给皇上的,他把盛府案、紫苏案和楼船案的详情都原原本本地写下,还上书了自己的推测,在信的最后写下“盛国公”三个字。
信封浇上火漆,盖上密信封章,便被递了出去。
就在时义接信的一瞬间,时珩闭了闭眼,将这封信连同信封一起,封到个新的信封当中,上面写下“父亲大人亲启”几个字。
想了想,他又提笔。
这次,他写了最近发生的这三起案子,封好后,递给了时仁。
到底是要震动朝廷的大事,时珩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最终决定谨慎行事,交由父亲定夺。
时珩捏了捏额角,想松口气,但他知道,前面还有场硬仗要打呢。
第二十章 曲流觞
晨曦将整个海面映红之时,时珩这一行人换了一艘船。在娄万山的安排下,他们改走官道。
这倒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相对来说安全许多。但缺点也很明显——做起事来束手束脚,因为不知道有没有眼睛在盯着他们。
时礼礼回来后,时珩直接把她派给了顾青棠。
但顾青棠从来都不是什么盛气凌人的人,几天下来,跟时礼礼处得像姐妹一样。
原来,时礼礼从小就被人牙子卖到了侯府,是侯夫人千挑万选放在时珩身边的。当时侯夫人说,世子爷身边都是男孩子,照顾他照顾得不够细心。没成想,时礼礼一来,时珩即不管她,也什么都不让她做,她闲着没事,就跟着时义他们混,渐渐的,她就从侯夫人设想中的小丫鬟变成了小侍卫。
跟时礼礼不同,顾青棠从小就走街串巷的,在谁那儿都能混个脸熟,加上性格又讨喜招人疼,在西棠巷混得相当开。
时礼礼回来以前,她碍于身边没个熟人,畏手畏脚地施展不开。等时礼礼一回来,两个人混熟了,她整个人都变得豪横了起来。
她就是典型的那种“一个人怂两个人横”的类型,就是身边有个人,只要是自己人,她就能赴汤蹈火冲在前面跟人硬碰硬的那种。
对此,时珩评价说:“像只时时刻刻冲在飞鹰前面的兔子。”毫不掩饰其贬损之意。
顾青棠听了也浑不在意,她觉得自己很大度——谁让他是出钱的呢,他想说什么就让他说吧。
深海之上,一切都风平浪静。
乍闲下来,顾青棠还觉得有点不适应,天天拉着时礼礼去钓鱼。
刚知道时,时珩特别不屑一顾。也是,航行中的船,怎么可能钓到鱼。可两天下来,顾青棠还真是让他刮目相看。
几乎每天,她都能钓上点什么来。有鲷鱼,有黄花鱼,每天都给时珩加点餐。这样几天下来,时珩不仅不嘲笑她了,有时闲得无聊,还会去看看她当天的进展,顺便指点指点她,怎么才能钓到更多鱼。
顾青棠当然不会理会他。
自从那晚的事情发生以后,她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看待他。说他好吧,她当然不完全同意。但说他没正形吧,他似乎也没什么太过分的举动,甚至除了她和时礼礼,都很少搭理娄万山安排的那些舞姬丫鬟。
那就当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吧。
顾青棠为了让自己显得正常一点,把更多的精力都用在了别的地方,比如拉着时礼礼聊天,好分散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这倒是让她有了不少的收获,关于之前发生的事情,她有了更加全面的了解。
其实时礼礼的功夫很好,不在忠孝仁义之下,但这次这么容易就着了信安君的道,是因为她被催眠了。
催眠这个词还是时珩告诉她的,时珩说,她房间的香炉里有白花曼陀罗,是能致人产生幻觉的迷幻剂。但单单这种药,还不至于催眠她,应该是香炉四面用小圆点雕刻成的上玄月和下玄月起了作用。
时礼礼之前就告诉过时珩,她在睡觉时总听到有人在跟她说话,具体内容她记不清了,但她依稀记得,那人嘴里总是在重复“月”这个字。
时珩推测,信安君是在她睡着时不停地对她重复一些指令,这些指令,大概就是以月亮的图案作为触发,香炉转起来时,上玄月和下玄月交替出现,加上白花曼陀罗的迷幻作用,让她自身的防御能力降至最低,她就不得不跟随着指令行事。
好在她残存了一些理智——这些理智,都是她拿自己带在身上很多年、时珩亲手交给她的玉牌换来的。当时她手里握着玉牌,拼命提醒自己保持清醒,这才给他们留下了那些讯息,尽管她当时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屏风后面。
很多事情在真相大白时反而会让顾青棠觉得难过,就像之前,她觉得自己撕开了很难看的口子,让死者难堪,生者被侮辱。
可自从时珩告诉她,错的人是做坏事的人以后,她就释然了。
所以在得知“落花洞女”的全貌后,她第一反应就是,她帮了很多人。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好,她觉得自己在做很有意义的事情。
或许,这也要感谢时珩吧,从任何方面来讲都是如此。
但她说不出口,而且,贸贸然跑去别人那里感谢人家,也挺奇怪的吧,他们也不是很熟。顾青棠知道自己在暗戳戳地闹别扭,但她不知道,她的单方面别扭还要持续多久。
在海上漂了十多天,到达沁州的时候,顾青棠比之前黑了一圈。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沁州的普宁县,刚一下船,就有十几个官员身着官服在码头迎接,以知县陈乐康为首,甚是隆重。
时珩收敛了所有的情绪,面上淡淡的。
他什么都不说,坐着陈乐康准备的马车,去赴陈乐康设下的宴席。
这边时珩上了马车,顾青棠正欲上另一辆马车,就见时珩拉开帘子,冲她扬了扬下巴。
顾青棠本来被一众官员簇拥着——也难怪,时珩随形的人,忠孝仁义各个都是扑克脸,时礼礼虽然长得漂亮,可也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只有顾青棠,笑嘻嘻的,看上去很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