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珩蓦地想起,那一日晚上,顾青棠飞起一脚踹了这棵树以后,往他身边追时,冷不丁被绊了一跤。
这地面平成这样,怎么会被绊?
这么想着,他已经步履缓慢地走向那棵树了。他走得很慢,一边走,还一边用脚在地上用力地拖过去。
一条深深的痕迹过后,他沿着那条痕迹原路返回来。
萧之木算是看懂了,他似乎是要把这个地方淌出来。于是他自发地,加入了时珩的阵列。
两个人你来我往,在地面上淌出来一条又一条的线。突然之间,时珩停了下来。
他蹲在地上,伸手扒了扒脚下的地面,一条细细的棕色的线露了出来。
见状,箫之木也走上前来。两个人一起在时珩蹲着的地方费力地挖着,没多会儿,就把原先的地面清理开,露出来一道粗粗的树根。
就是这个了。时珩的脸上终于带了一点温度,他起身,踩在树根上,使劲往前一踢。
熟悉的轰隆声响起,时珩和箫之木面前的雪松转了起来,随着树的转动,地面露出一道长长的地缝。
原来玄机在树根。
但是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地缝合上的时候,顾青棠是在外面啊。
其实从醒过来开始,时珩就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他只是要给自己找件事做,就好像有事情在做,他就离顾青棠近了一些一样。
“我们要进去吗?”萧之木看见地缝打开时,眼睛都亮了。“这可能是我唯一一次能走出这个村子的机会了。”箫之木喃喃道。
时珩倒是一直都知道,萧之木在这里过得不好。但他确实也没想到,箫之木想要离开这里的迫切之心,跟他们也没什么差别。
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时珩没理会萧之木的话,反而是走向那棵刚刚旋转过一圈的树。这里,是顾青棠最后出现的地方。
地面已经被一层新的土覆盖,将原先所有的挣扎、无助和别离统统埋葬,了无痕迹。
看到他的样子,萧之木也明白了大半。他试探般地问道:“顾小姐就是在这里……失踪的?”
原本萧之木是不相信这个村子里会有人在不死的前提下消失不见的,可现在地上都出现了一条这么大的裂缝,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玉兄,关心则乱,现在,可否听在下一言?”萧之木问道。
见时珩看过来箫之木说道:“眼下找顾小姐的线索断了,但是有另外一条线索是在的——”他看向那道地缝,继续道,“既然看到了出口,我们是否可以先探一探出去的路,等探清路,再回来找顾小姐,也能在找到她的第一时间就逃离这里。”
的确如此,潜意识里,时珩也知道。但他心里有种背叛感,就好像先去找出口,就是要背弃顾青棠一样。
他甚至也知道,如果能出去,先去找时义,再回来找顾青棠,才能事半功倍。
可不一样。
优先级错了。
或许这样是对的,但在他心里,错了。
“如果顾小姐在这儿,一定也希望玉兄这么做的。”
箫之木的话说出后,就像是打了个弯才飘入时珩耳中。时珩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对上箫之木诚恳的眼眸。
地缝合上前,顾青棠义无反顾的身影还在他眼前。时珩闭了闭眼,走向地缝,哑声道:“我们走。”他已经分不清,是该做对的,还是自己想做的。
既然这样,就先交给她来决定吧。
她希望他先走向出去的路。
黑暗的甬道并没有因为白天的到来而变得明亮一些,一踏上那个狭窄的平台,阴湿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关上地缝是不是就看不清里面了?”箫之木边四处看边问道。
“嗯,先等等。”时珩没有作声,看向自己的脚下。
幽静又深不见底。
时珩想起自己曾经在这儿丢了一盏油灯,可灯掉下去的时候,他一点声音都没听到,可见这甬道究竟有多深。
如果直接顺着这儿滑下去,恐怕整个人都会烧起来吧。
可这儿确实是个通道的样子——连找到地缝的方式都如此隐秘,不可能平白无故把这儿建得这么复杂,却全无用武之地吧。
“找一找,有没有什么可以摁下去,或者可以转动的——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时珩沉声交待道。
时珩在认真做事的时候,总有份成竹在胸的气度,大概也要归功于他从小到大无往不利的经历吧。
箫之木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却瞬间被他点燃了一般,使劲“嗯”了一声,便探头进了甬道。
时珩所在的这一侧,是有关上地缝的旋钮的这一侧。
天黑到时候只有触觉,可如今有光,他敏锐地觉察到,那些旋钮周围凹凸不平的洞和凸起,明显有一些规律——他们组成了一个大大的“月”字型。
而那个旋钮,就在“月”字形月心的那道横线上。
凹进去和凸出来,代表了什么吗?
时珩双眉紧蹙。此时此刻,他的身体已经扛到了极点,整个人都虚弱得几乎要站不住。
萧之木担忧地望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来一个葫芦水壶,旋开盖子后撞了撞时珩的肩膀,“玉兄,喝点水吧,天气太热了。”
水?
时珩略略回了回头,目光在水壶上扫过,随即又看向那个“月”字型。那几个凸出来的点,可不就像即将滴下去的水吗!
时珩的目光顺着水滴型凸痕往下看,如果这几个凸痕的水滴下来,应该刚好会组成一个环形,而那个旋钮所在位置的正下方,就在环形的包围圈内。
巧的是,就在那个旋钮的正下方,有一条隐隐的划痕,延伸到甬道内。再往里就没光了, 划痕消失在视线不可及的地方。
水滴组成的环形,湖?意思是,这个旋钮被水包围?
时珩几乎是将葫芦水壶从萧之木的手中夺了过来,他把水壶举到那个旋钮所在的位置,斜过壶身,将壶嘴对着旋钮的位置,往下倒起了水。
水顺着划痕涓涓流入甬道,没了踪影。
难道不是这个意思?时珩的双眉又拧了起来。
可是那道划痕,分明近在眼前。
对了,那是划痕。时珩了然地伸手在平台边上摸索了一圈,果不其然,摸到了一小堆石子。
这就对了,一定是这样。
他捏了一颗石子,又对着旋钮处比划位置,将石子放在旋钮的正下方,随即将刚才倒水的动作全部重复了一遍。
水流倾斜而下,甬道本身就有一个坡度,石子轻轻松松便顺着划痕的方向滑了下去。
在石子消失片刻之后,甬道中发出清脆的一声石块撞击声,紧接着,甬道又裂开了个缝,露出来一个可以站进去两个人的青铜圆桶。
时珩与萧之木对视一眼,萧之木眼睛瞪得溜圆,完全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走吧。”时珩心中浮现出寻找“落花洞女”时,船上的那个青铜罐子。
萧之木已经像完全傻了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踏进圆桶中,刚刚站定,圆桶就顺着甬道滑了出去。
漫长的一段黑暗过后,圆桶突然腾空而起,萧之木“嘶嘶”着,抱紧了时珩,时珩已经脱力到站都很难站稳,只能侧过身,好让萧之木贴住他的地方尽量少一点。
紧接着,水花四溅。
停稳之后,时珩看清,他们这个圆桶是停在了水中。
是一个像是湖泊一样的地方,往上看,有阶梯通上去,高耸入云,看不到阶梯的尽头。往下看,同样有阶梯,深不见底。
“妈呀……”萧之木环视四周,不可抑制地发出惊讶的叹声。
这个村子,还真是别有洞天啊。
时珩和萧之木一起爬到岸边,几乎要站不住了,斜倚在岸边的石头上休息,目光却还没停下来,四处扫视,想要寻找一切可能的线索。
他摸了摸腰间的那个镯子,心下软了又软。
石室中,阴暗湿冷,一点生气都没有。
黑影人和红衣女消失以后,顾青棠陷入了沉思。她是不信什么神鬼的,可这些人在这个石室中来往自如,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一点声响都没有,连一点痕迹都不留。
——不对,硬要说的话,是有痕迹的。
那一片片的白雾,总是在他们出现时升腾而出。那就是了,白雾就是用来遮挡他们进出方式的障眼法。
只要打开出入口,就会有声音,而在这个石室中,会被忽略的唯一一种声音,就是那里。
顾青棠看向那条涓涓细流。
水流从拐角处流出来,再往里,就是那个瀑布倾泻下来的洞口,那里是一片水泊,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但可以落下别的东西。
这么想着,顾青棠已经起身走到水流边上,探过身,看向洞口。
与此同时,在水流消失的那个方向,突然石壁打开,隔着一条浅浅的溪流,立着她再熟悉不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