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谈什么？”他转移话题道。
顾青棠执着地盯着他，眼睛又酸又涩，“你替大人挡的那一刀，你说过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究竟有没有一点是真的？”
都是真的。
“为什么要这样？皇位有那么重要吗？”
不重要。
“为什么不能好好……”
好好什么？好好生活？好好活下去？
顾青棠没问完，她自嘲般地摇了摇头，“算了，你们这些疯子，怎么会跟我的想法一样呢？”
闻言，林之萧心里极速地抽了一下。他低了低头，轻轻舒了一口气。
是啊，他是疯子，他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做了那么草率的决定，还偏执地做到了今日。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当初是为了什么，现在都回不去了。
“你也说了，我是疯子，难道你这么出来，就不怕我直接下令把你斩杀吗？“林之萧自暴自弃地说道，边说，边扬起了下巴，那股子桀骜不驯的劲，亦是像极了时珩。
眼泪顺着顾青棠的脸庞留下，她从衣袖里伸出手，张开手心，里面有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
林之萧的目光在小兔子出现的那一瞬间，定在了原地。他小心翼翼地把小兔子拿到自己手中，放入掌心的那一刻，听到顾青棠说：“这是我欠你的，我还你了。从此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再没有一丝瓜葛。哪怕兵戎相见，也不要对彼此手下留情。”
话音落，她转身离开。
宫门敞开，顾青棠消失在了宫门之中。
林之萧的背后，陈曦眸色阴郁地盯着顾青棠消失的地方。
待到林之萧归入大军之中，她冲着秦松使了个眼色，秦松当即上前，向林之萧请示是否继续攻城。
林之萧停了许久，半晌，点了点头。
震耳欲聋的声音之中，宫门突然打开。
冲在前面的禁卫军想都没想，直接往里冲，可没想到，随着宫门一开，宫墙上瞬间就射出整整一排的火箭，直接将禁卫军一分为二，从城门处截断。
被放进来的数百名禁卫军犹如狼入虎口，很快就被锦衣卫消灭。
紧接着，宫内的将士如法炮制，接连几次将攻在前面的禁卫军绞杀。
这是顾青棠想出来的办法，可即便如此，双拳难敌四手，宫门还是被攻破了。
一片刀光剑影之中，时礼礼护着顾青棠，想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有飞箭射向她们，时礼礼飞起一脚，将箭踢歪。
接二连三的飞箭接踵而至，间或还有禁卫军突破前方的锦衣卫，向她们砍来，时礼礼分身乏术，两个人被迫分开。
一个熟悉的身影飘然而至，是陈曦。她飘落在顾青棠的面前，直接把剑对准了她的喉咙。“到底还是得死在我的手上。”她悠悠说道。
顾青棠想起那一天，在石室的时候，陈曦就是这样，咬牙切齿地想要了她的命。“你想杀我，大可以冲着我来，为什么要伤害我的父母！”顾青棠扬起下巴，丝毫惧色都没有，用目光审判着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
陈曦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就是自己的父母死了，有点难过，看到你还那么开心，想让你也体会体会我的心情。”
顾青棠如坠深渊，竟然是被这样的人，以这样的理由杀了。她蓦地抬手，握住陈曦的剑，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因为太用力，她的手被划出深深的伤口，沿着剑柄滑至陈曦的手间。
有冰凉又滑腻的液体流入陈曦的手中，她厌烦地皱了皱眉，很不喜欢。
陈曦猛地一下把剑从顾青棠的手中抽出，与此同时，顾青棠的衣袖间划出一把小巧的利刃，趁着陈曦低头，飞快地抵至她的颈间。
“阿棠！”熟悉的声音传来，一起响起的，是枪炮的声音。
时珩回来了，他把驻扎在城郊的神机营带来了。
他们赌赢了。
日晖之中，时珩那张清俊的脸周遭都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
他飞奔至顾青棠的身边，把她往后拉了一步，沉声道：“不要让自己后悔。”不要让自己的手上沾上血，不要变成陈曦那样的人。
顾青棠怔了怔，心中的情绪翻江倒海。
战火最无情，宫门被攻开后，血流成河，满目疮痍。
时珩和顾青棠被陈曦逼至乾坤殿前，时义挡在前面，没一会儿，时礼礼也赶了过来。
见状，陈曦知道自己落了下风，她后退几步，正要逃走，林之萧翩然而至。他的出现，就像是给陈曦带来了无限的底气，陈曦瞬间就重整旗鼓，再度意气风发起来。
她还欲上前，被林之萧一把拉住，两人齐身往后退。
陈曦挣脱着还想上前，被林之萧吼道：“走啊！”
枪炮声不绝于耳，有这些火器在手，禁卫军根本不足为惧。林之萧算错了，他没想到宫城都被围了，还能有人出去通风报信。更没想到，时珩居然用这样的方式骗了他。
他更加不知道的是，在时珩无意间提及“子安拿来的戏本子”时，自己猛地抬头的那一下，就彻底地暴露了。
大势已去，他没机会了。
“你走吧，你救过我一命，我还你一命，出了这道宫门，我们就再无瓜葛！”时珩制止住想要追上前的时义，扬声说道。
一个两个的，都要跟他一刀两断。
林之萧突然控制不住自己一般，猛地回头，冲向时珩。
见状，时义挡到时珩前面，举起剑，刺向林之萧。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陈曦往空中一跃，落到林之萧身前，生生替他挡下了一剑。
变故来得太快。
那些噪杂的声音，冲锋陷阵的，垂死挣扎的，拼尽全力的，统统都在耳边渐渐弱了下去。顾青棠眼睁睁地看着陈曦如同一片枯萎的树叶，翩然飘落。
林之萧红了眼睛，飞身将她接入怀中。
陈曦却笑了，虚弱又温柔。她抬起手，抚摸着林之萧的脸，小声说道：“好疼啊，还好刺到的不是你。”
她从小就喜欢粘着林之萧，因为他是她的秘密。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被以苛刻的礼仪教养规训着，偶尔一次，她跟着家人去水神庙上香时，与家人走失，歪打误撞，进了夕落村。
那里是太后为林之萧修建的藏身之地，从出生起，他就被养在那里，孤独无助，不知自由为何物。
陈曦的到来，本是他人生中的一曙光。却没想到，十几年下来，陈曦的脾气愈发古怪，对他的占有欲也越来越强。
他不知道，陈曦的父母逼她嫁给权贵，为此，还用训练扬州瘦马的方式训练她。
陈曦再也忍受不了父母的贪婪，终于在他提出要做点事情威胁时珩时，自告奋勇，杀掉了自己的父母。
她自以为为他付出一切，无怨无悔。
可她却渐渐觉得，自己的萧哥哥越来越不一样了。时至今日，她轻抚着他的脸问道：“你后悔吗？”
这个问题她此前就问过，在夕落村沦陷、山匪被俘以后，她问他，后不后悔当初留下了时珩和顾青棠，在他可以轻而易举杀死他们的时候。
林之萧没回答她，陈曦也没再追问，她的手缓缓地从他的手心滑落，林之萧闭上眼睛，眼泪顺着他的脸庞流了下来。
他看起来清俊又瘦弱，在一众锦衣卫的包围下，显得一点攻击力都没有。
萧之木旁若无人地把陈曦放在地上，脱下披风，轻轻为她盖上，然后在她肩上拍了拍。
蓦地，她起身，一把刀子对准时珩的面门直直地冲过去。时义和时礼礼同时一跃而起，剑直插入他的胸腹，他一口血吐出来，对着时珩和顾青棠，露出一个笑。
“不后悔。”林之萧喃喃着躺倒在地，血顺着他的唇角流下来，他睁着眼睛，望向苍茫无垠的天空。
不管再重来多少次，他都想试一试，看看自己有没有可能，成为那个不被放弃的人。
在他的衣袖中，掉出来一只草编的小兔子，迎着微风，轻轻晃动着耳朵。
号角声响起，轰鸣声渐渐停息了下来。
气派恢弘的皇宫以乾坤宫为界，一分为二。外面是一片废墟，里面依旧光辉灿烂。
时珩和顾青棠站在石阶上，他们静立许久，在满目疮痍与弥漫的血气中，久久没有挪动脚步。
不知又过了多久，目光所及的伤病残将越来越少，侍卫太监开始清扫宫门。
皇上从勤政殿赶来，唤了一声“阿珩”，便见时珩和顾青棠同时回过身去。
“皇上命人给长公主收出来了长乐宫，请公主随老奴先行安顿下来吧。”尖尖的嗓音在顾青棠耳边响起，她侧过头，看了太监一眼，随即看向时珩。
她的表情说明了一切，时珩冲她点了点头，说道：“阿棠可能住不惯宫里，还是让她先随臣回侯府吧。”
皇上沉思片刻，随即点了点头，“也好，总要慢慢适应。”
得了应允，又是一番谢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