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显浙一边整理案件信息，一边给林遇讲局里最近的消息。
这次的案子，拐卖团伙利用未成年人运输新型毒品的事在上头掀起轩然大波。
局里给缉毒队下了破案时限，必须在月底调查出新型毒品的来源渠道，和买家的运输下线。
林遇忖神想了想，青少年犯罪在法律上的判刑程度与界限本来就模糊。
他也曾审讯过少年犯，所以知道这一类案子的难缠之处。
第一是消息来源不完整，未成年的证词不严谨，容易翻供。
第二是上线不明确，这种大规模的团体犯罪，涉及的应该是一条完整的利益链。
犯罪的孩子也不过是个被/操/纵的傀儡。
因此必须尽快查出幕后的主谋，才能避免事态扩大化。
于佳怡的自杀让这个案子陷入僵局，其他几个涉嫌此案的嫌疑犯全都缄口不言。
“他们不敢说，就说明背后的人肯定是下了严格的命令，让他们觉得警局都是不值得信任的，得不到庇护感，这些孩子身上所承担的压力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
如果不尽快问出关于毒品运输的有效信息，查出来源渠道和下线，难保这个案子不会让利益链的受益人金蝉脱壳。
“难搞哦，我听缉毒队那边的同事说被抓的这几个自己也吸毒，还在看守所犯了毒瘾。”
宋显浙叹口长气，问林遇“哥，你说他们到底是为什么，对案情这么守口如瓶呢，难道连警察都不值得信任吗？”
林遇正在记录于佳怡的资料，沉默片刻后，回答他“因为恐惧，我之前也遇到过类似的案子，那个孩子甚至和我说宁愿一辈子呆在牢里，说外面的世界是地狱，一开始他也对犯罪主谋只字不提，但后来还是提供了证据，可出狱没多久，他被漏网的嫌疑人给杀害了。”
宋显浙忽然感觉呼吸声变得震耳欲聋，对恐惧这个词有了确切的认识。
犯罪是被逼迫的，进入牢笼里反而得到了救赎。
对于这些涉嫌重案的少年犯来说，重获自由不过是把他们推向绝路。
比起严苛的刑法，他们更畏惧如影随形的隐秘真相。
“上头很重视这次的专项行动，肯定会彻查，不知道能不能让这些孩子真正感受到被保护。”
林遇说完后，宋显浙沉默了片刻，回答他“会的吧。”
语气犹疑且沉重。
挂断电话后，他脑海里浮现那个孩子的脸。
林遇下意识的按压笔帽，垂着视线看桌上的纹络。
“还说要保护其他人不受伤，那我们呢，谁来保护我们这些人，为什么一开始就没保护好我们！”
直到他们陷入绝境，为了彻查真相，才将他们拉出水面。
迟来的正义，也算正义吗？
警察，到底拯救了谁？
胸腔间逐渐变得窒闷，林遇闭了闭眼，将情绪压制下去。
起身去将窗户更推开几分，看到铅灰的云层缓慢的滚动着。
空气很潮湿，像沾了水的棉花一样贴在人的皮肤上。
夏季多暴雨。
要下雨了。
陈晚翻来覆去半晌后，想起林遇送她的花束和饭盒。
从包里取出来后，看到百合花瓣打着卷儿的边缘处已经开始泛黄。
于是赶紧将花束移到窗台上的白瓷花瓶里。
换清水，处理泛黄的花瓣，都做完后，她拉开椅子，坐在窗台前，借着鹅黄灯光看花。
朱瑾低垂着单薄的花瓣，百合也不复之前的皎洁。
美好的事物，都容易消逝，枯萎。
她想起来母亲生病的时候，每次她和陈山去医院都会带上一束百合。
因为母亲喜欢，说百合有纯洁的美，而且花期长，只要勤换水，可以放好几天都不凋谢。
可鲜花被折下，总是会凋谢的。
与病房里的百合一同褪色枯萎的是梁朝夕的容颜。
一同凋零消逝的是梁朝夕的生命。
想到母亲，她觉得心绪沉重了许多，回忆起了与陈山有关的事。
想起上次也是在病房里见到他，头发斑驳灰黑，颓败如冬日枯枝。
病床前的柜子上只有一只空洞的细长瓷瓶。
无人慰问，所以也没有鲜花。
也许是因为要下雨了，陈晚觉得气氛有些阴沉。
庭院里的植物黑压压一片，影影绰绰的覆盖住白日的生动喧嚣。
她看着通话记录，沉思片刻后给陈山拨了过去。
这次不是关机，也不是无人接听。
铃声才刚响起，就被接通。
“喂。”
熟悉而陌生的音色，像潮湿的青苔攀附进耳朵里。
陈晚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爸爸，或是陈山，都喊不出口。
亲密关系里的的生疏相对，让她无所适从。
“晚晚，怎么还没睡。”须臾后，陈山先打破沉默，“白天的时候，我忘记给手机充电了......”
借口。
陈晚居然有些想笑，嘲讽的笑声从喉间泄漏出来。
“你又不是第一次不接，今天为什么又接通了，你不想联系我的话，高考结束的时候就不该联系我啊。”
她说，语气冷漠的将埋怨，困惑，甚至怨恨都平铺直叙的说出来。
依旧是难熬的沉默，她隐隐听到远处回荡着压抑的闷雷声。
“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你。”
“我担心影响你的高考，所以那段时间没有联系你。”
陈山的声音比闷雷还压抑，将愧疚与悔恨都压缩进这句对不起里。
手背撑在额头上，凹凸的指骨碾压着皮肤，传来清晰的痛觉。
在这纤细的痛感中，陈晚恢复了几分理智，问他“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医院。”陈山咳了两声说“有认识的朋友在身边，所以你不用担心，卡里的钱你怎么没用，那是......来路都是干净的。”
他生病了，身边却不留下亲人，只依靠认识的朋友。
有种无法言说的憋屈，折磨着陈晚。
“你说干净，我也不敢用啊，你身边都是什么样的朋友我也不是没见识过，如果你不想联系我，那以后我也不会再打电话给你了。”
说完后她就挂断了电话。
越是对着亲密的人，越容易发脾气。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急躁，该好好处理，可她想不出其他方式。
亲情有时候是把双刃剑，刺出去的时候，双方心里都有了伤痕。
陈山睁着眼，没一会儿便觉得眼眶干涩，然后慢慢变得红热。
一句对不起，我想回家，石头一般堵在咽喉里。
再也没能说出口。
陈晚抱膝坐在椅子上，紧闭着眼。
她用力的掐着虎口，深呼吸几次后，还是委屈的哭了。
她讨厌陈山抛弃她，讨厌被当成无能的人。
可偏偏，如今的她，就是无能为力。
其实她差点就要说出“你回家吧，石榴要熟了。”
但错过了说出这句话的时机。
重要的言语一旦过期，就没有意义了。
只会增加遗憾。
.....
醒来是个阴雨天，林遇没办法去晨跑。
洗漱完毕后他到前厅吃早饭，落座后，阿婆打趣说今天他比小姑娘起得早。
这还挺难得的，陈晚的生物钟准时得让他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人都叹为观止。
吃完早饭后，林遇端着一碟蒸饺和一杯豆浆去敲陈晚的房门。
“晚仔，醒了吗？”
陈晚听到林遇的声音，迷迷糊糊间睁开眼，下意识抬手捋了捋额发。
结果将白瓷瓶挥倒在地，砸在木地板上，发出钝重的声音。
昨晚她哭累了，直接趴在窗台上睡了。
雨丝飘到她脸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许多。
陈晚想要捡起瓷瓶，结果小腿酸麻得根本站不住。
直接跌在地上，又引发出沉闷的声音。
林遇在门外听到动静，音量扬高几分“晚仔，你怎么了？”
他握着门把手，有些犹豫“我进来了？”
陈晚揉了揉膝盖，望向门，缓了会儿神，撑着窗台站起来去开门。
门推开，穿堂风掠过室内，将窗帘吹得翻飞起来，光影明朗许多。
林遇看到她凌乱松散的头发，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红痕，显然是睡觉压出来的。
打量片刻后，对上她有些惺忪朦胧的目光。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是否该找个合适话题。
林遇怔愣片刻思忖着开场白，行动先于思考，将早餐递到她面前。
“我看你还没起床，就把早饭端过来了。”
陈晚看着他温和的笑，瞳仁清亮如天光。
她垂下视线，敛着笑，正打算伸手接时，头发不安分的滑到耳畔，差点落到豆浆里。
陈晚这才意识到自己没刷牙没洗脸，头发蓬乱，衣服还满是皱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