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窃私语的言论，嗤之以鼻的神态，都构成无形的锋刃。
“现在的我，只会给她带去不幸，所以我宁愿她憎恨我，也好过她......”他望着手背上泛青的经脉，一时间，骨鲠在喉，好半天才说完“好过她对我还有期待，她应该有更光明的未来。”
自从他吸毒以后，家里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错了一步，则步步错，走上了歧路。
林遇想起不久前在庙里看到的那句话“你看人间事，世间人看你。”
虽然不能完全的感同身受，但林遇从他的话里读出了无奈和真切的悲哀。
从陈山如今的状态就能看出他千疮百孔的内心。
自我意识被外界的言论和偏见套上了枷锁。
人间事里，正道，歧途，相互对立，犹如针尖对麦芒。
自出生开始便被告诫要向善，要做好事，行光明正道，仿佛人生只有这一条路。
可人这一生既短暂又漫长，所以不可能每一步都能走稳，走好，难免会犯错。
这社会并不宽容，也甚少给人赎罪的机会。
于是犯过错的人变得自怜自艾，承认自甘堕落。
世间人中，善恶难分的视线构造出名为成见的樊笼。
成见，是无形的壁垒，是难融的冰川。
甚至是他人生命里的最后一根稻草。
看着陈山颓唐的姿态，林遇深吸了一口气，收敛思绪，避免带给他一种居高临下的悲悯感。
“好，我不会告诉她今天和你见面的事，但是你总要和她见面吧？”林遇点头，然后扫视了病房一圈，“还有你的病......”
陈山见他同意后，低沉的情绪终于松缓几分。
他将手里的u盘递给林遇，中止话题，“林警官，关于我的任何事，我希望你都不要透露给小晚，我的时间不多了，不想让她在我身上浪费感情了。”
“她关心你，怎么会是浪费感情。”林遇对他的说法感到不解，“你这样瞒着她，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她会多难过。”
听出他那短暂的迟疑，陈山隐在玻璃镜片后的灰黑眼瞳愈发暗淡。
“正是因为知道她会难过，才希望您能替我保密。”
“小晚的妈妈是生病去世的，她当时亲眼看到的。”陈山抬手摘掉眼镜，仰着头，闭上眼，沉沉的吁了口气，“我不想让她再经历一次了。”
就像他永远都忘不了梁朝夕一样，她带走了他心底所有的渴盼与寄托。
从此，心就成了个空壳子。
想起她的时候，缝隙里涌动着风，无从填补。
林遇理解了陈山话语里更深沉的情感，无法再开口劝慰。
因为在乎，才会害怕让人失望。
他望着地板上泛黄的裂纹出神，想起那个雨夜，自己对陈晚说过的关于二条的事情。
“我想着那时候我没有把它找回来也挺好的，这样我就还是会心存侥幸，我觉得它一定还在等着我。”
怀着自欺欺人的希望去逃避现实落空的绝望。
陈晚，也许就在这样做。
所以他无法拒绝陈山的说法，他不想让她渺小的愿景再度支离破碎。
“好，我明白了。”林遇坐直身，望向他，神情郑重“我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
得到他的同意，陈山语气恳切，“谢谢。”
林遇将谈话重点放回调查线索上面，把u盘放进随身携带的证物袋以后，他继续询问道“关于张金志参与策划毒品运输的事情，你知情吗，毒品的来源渠道和流通范围你了解吗？”
“毒品运输的内情我不太了解，来源渠道和流通范围的话你们可以从买家的信息入手。”陈山指了指u盘“里面有一部分买家的资料，应该可以查出运输路线和流通范围。”
“张金志和你提到过他一般都把毒品存放在哪儿么？”
违禁物品被盘查的几率很高，因此被藏得极严。
张金志手里握着这么大批货，却还没露出踪迹，肯定是有特定的储存地点。
陈山皱着眉，思索半晌后，回答他“我记得他以前提到过一个暂存毒品的地点。”
林遇眼中一亮，“你还记得具体地址吗？”
“好像是风情街里的一家发廊。”陈山望向他，语气歉然“不过具体名字我记不清楚了。”
林遇听到发廊二字时，在心里松了口气，这证明专案组的侦查方向没错。
不出意料的话，美心发廊应该就是藏匿毒品的窝点之一。
“你还知道其他信息吗，尤其是关于张金志下落的。”林遇的语气急切了几分，讲出事态的严重性“专案组现在正在搜捕他，他手里还有毒品，如果被转移出去，这次的行动结果就会大打折扣了。”
陈山摇头，“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对不起。”
林遇漫不经心的敲打着录音笔，揣测的视线落到他脸上，停留片刻后没看出端倪。
他盯着录音笔上的时间变化，仔细梳理着陈山提供的线索，将其串联进案情进展里。
如今知道了美心发廊是窝点之一，必须尽快行动，以免对方暗中转移证据。
“谢谢你提供的线索。”想到乔月她们还在蹲点的事，林遇确认好录音，起身和陈山道别，“我现在要赶回队里，详细调查u盘里的内容，就先走了。”
“好。”要交付的东西已经给了出去，陈山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眼中露出微光。
林遇走到病房门前，看到玻璃窗口上印着陈山颓败的模样，心里生出怅然的感情。
他调转方向，回身走到病床前。
和陈山四目相对了几分钟，林遇弯下腰鞠了一躬，向他郑重道谢“陈山先生，非常感谢你。”
看到他的行为，陈山怔愣住，陷入茫然，眼中的微光却越来越清晰。
半晌后他埋下头，再抬起时，神情里多了些许释然，“不客气，这是我该做的。”
林遇笑了笑，扶他躺好，又去给水瓶里灌了热水。
做完这一切后，他看着陈山，很认真的说“陈晚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保护好她。”语毕，他看了眼清冷空洞的病房，“我会再来探望你的。”
陈山望着他，须臾后，笑了，“林警官，谢谢你。”
“这也是我该做的。”林遇看了眼腕表，“我就先走了。”
在合上门的瞬间，陈山出声喊住他，用和善的语气，切切叮嘱“林警官，小晚以后就麻烦你们照顾了，她的性格比较闷，也不太会说话，但她真的是个很善良很正义的好孩子。”
林遇闻言，想起陈晚清亮的眼眸和偶尔流露出的温柔笑意，不自觉勾了勾唇角，“对，陈晚很好。”
......
离开松堂病院后，他立刻赶回队里，将u盘和录音笔交给专案组长曲峥，简短说了一下陈山提供的线索。
宋显浙递给他一杯水，林遇灌了一口后，告诉曲峥“美心发廊应该就是藏毒的窝点，我们最好今晚就行动，以免他们将剩下的毒品给转移出去。”
曲峥点了点头，将u盘交给技侦组，吩咐他们务必尽快查出买家的资料。
组内开了个短会，敲定搜查美心发廊的行动。
林遇去审讯室里盘问拐卖团伙里参与毒品运输的其他犯人。
他记得于佳怡说过，张金志是上线，而他们只负责毒品的周转运输。
既然要进行周转，就肯定涉及到物流贸易，必须尽快查出这条利益链。
凌晨两点多，南城刑警队里仍旧一派灯火通明，大家都各司其职。
审了两个多小时后，林遇终于得出了一个有意义的线索。
他仰面倒在椅背上，抬手揉了揉额角，长舒口气。
休整片刻后，林遇拿着陈述报告走出审讯室，朝技侦组的科室走去。
结果在走廊拐角处和归队的乔月撞了个正着。
她也看到了林遇，勉力挤出个笑，身后几位同事扣押着嫌疑人走进审讯室。
“师姐辛苦了。”林遇朝她似模似样的敬了个礼。
乔月切了一声，想起线人的事，问他“你这次见面拿到了什么线索？”
听她提起这一茬，林遇想起陈山，眸光黯淡几分，“师姐，我们去茶水间那边说吧。”
乔月看他情绪有些低落，点头，“行啊。”
与外面各个科室的忙碌喧嚷不同，茶水间里很清净，在这将明未明的凌晨时分，使人感到心平气和。
乔月给林遇和自己都冲了杯速溶咖啡，递给他时，挑挑眉“难得看你这么严肃，到底怎么了？”
林遇接过纸杯，看到浮沫在明亮的灯光下泛着斑斓微光，须臾后便破碎了。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线人是陈山，陈晚的爸爸。”
“陈山？！”乔月惊诧的与他对上视线，眉间紧皱“你确定是陈晚的爸爸？”
林遇点头，“嗯，他提供的线索是关于张金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