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用看菜单，苏黎点了自己和晨曦每次来吃都点的水煮牛肉、鱼香茄子、麻婆豆腐和青菜豆腐汤，“喝点啤酒？”苏黎忽然想喝酒。
“可以。”高山头也不抬地说。
苏黎有些尴尬地看着窗外，周六的傍晚，行人不再匆忙赶路，优哉游哉地沿着马路散着步。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走进苏黎的视线，小女孩的手上系着防走失带，另一头系在爸爸手上。那对夫妻说着什么笑起来，丈夫宠溺地揉揉妻子的头，揽住她的肩。小女孩好奇地趴在落地玻璃前看着餐馆里面，一双清澈透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苏黎。苏黎朝她微微一笑，小女孩忽然害羞起来，笑着跑过去抱着爸爸的腿。那个父亲一弯腰抱起女儿，妻子挽住丈夫的胳膊，用食指轻轻刮一下女儿的小鼻子，三个人甜甜蜜蜜地往前走了。
收回眼神，苏黎看见高山也在看着那逐渐远去的一家三口。
转回头来，高山朝着苏黎浅浅地一笑。也就是提一提嘴角，没有什么笑意，眼里都是疏离和落寞。
在这个信奉“升官发财死老婆”是中年男人三大幸事的今天，你都不知道中年丧妻对于一个中年男人来说是好还是坏。
服务员端着两个小瓶啤酒和两个纸杯过来，一起放在餐桌上。
高山把纸杯放回托盘里，推一瓶到苏黎面前，用手里那瓶轻轻碰碰，一仰头喝起来。
苏黎也喝一口，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喜欢这些带点苦涩味道的东西，比如茶、比如啤酒、比如咖啡，大概因为终生皆苦吧。
“这就是你那天说的微信吧？怎么把你女儿的那张照片发给我？”高山把手机滑到苏黎面前。
一个新注册的微信号，只有一条微信团队的信息：“欢迎加入微信。”
他是真的没有微信，真的来自石器时代。
苏黎打开微信二维码，扫码把两个人加为好友，然后，把那张四个小朋友的自拍发给高山。
“他们真的只是朋友吗？”菜上齐了，苏黎为高山和自己分别打了一碗青菜豆腐汤，喝了几口，喝不下去了，看着小碗里的青翠的菜叶和白嫩的豆腐发着呆。
“说真话，我也不知道。先吃饭吧，人处于饥饿状态时，是没有办法正确思考和解决问题的。就算不想吃，也要强制让自己吃下去。”
道理苏黎当然懂，可是，那种失去控制的无力感，让她心烦意乱。不过，她还是强迫自己把那小碗饭和着菜吃光。
高山又加了两小瓶啤酒，两个人碰碰瓶颈默默喝着酒。
第19章 请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
说好了要谈谈两个小朋友的事，可是，苏黎真的不知该从何说起。最近这一年以来，苏晨曦都不怎么和苏黎说话，她们之间说的最多的恐怕就是：“想吃点什么？”“随便。”“学校里怎么样？”“还行。”无论苏黎谈什么，晨曦都用简单的一两个字堵死。她的女儿，她们每天在一起又不在一起。
“听说，你在教你儿子打架，一招制胜的绝技。”
“不好的事情，露个头就把它拍死，不正是你的原则吗？”他的口吻里带着点戏谑。
苏黎挑眼看看他：“不否认，我就是泼妇，怎么啦？当小白花，我能活到今天啊？早死一百次啦！”
高山竟然笑出声音来。
苏黎不理他，扭头看着窗外。
“你说，他要手机，你给他不就行了，他又打不开，到手还不是干着急。再说，你应该有云端备份吧？他求你还来不及，敢动你？”
那天夜里，苏黎也想过自己怎么会那么傻，哪根筋梗在那儿，非要跟王志在手机上较劲，白白挨了两耳光还要受辱。
“不过你也不错，虽然损失有点大，也算是一招制胜，绝对没给对手反抗的机会。”高山说完，仰头喝一口啤酒。
苏黎看着他的眼睛，没有看到鄙视，没有看到嘲讽，只有夜空一般深沉的黑，“那个女人，换你，你怎么办？”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动手，我会请她丈夫把她扔出去。如果一定要出手，她已经快失去平衡了，在她挠你之前，再加把劲，直接拖过去，扔给她丈夫，让他管好他老婆。出手是为了掌握主动，不是为了泄愤。”
对啊，怎么没想到？但凡吴俊杰还要一点脸，哪怕是被逼无奈，他也会出面制止他老婆，就算他也不讲理，自己这一招也是赢的。苏黎忽然有点崇拜高山：“你是大哥吗？”
高山这次真是笑得很开心，“很多年没人叫我大山哥了，记住我的话，第一时间，迅速控制局面。”
若不是跟他不熟，苏黎真觉得苏晨曦跟他练练格斗也不是什么坏事。一个女孩子，有人要拖你走的时候，你至少要能自保。
“哎，大山哥，你打架输过吗？”苏黎手托香腮地看着他。
他微微眯着眼睛，陷入回忆一般，再睁开时，眼里星光闪烁着，“十六岁以后，没有输过。”
“那你儿子怎么被打得那么惨？我不相信你会教育他，打架不是好孩子。我女儿，从小我就告诉她，咱不欺负别人，但是谁打你，你打回去。”苏黎说完，自己叹口气。并不是什么时候别人打你，你都能打回去的，如果对手跟你根本不是一个维度，你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
高山苦笑一声叹口气，喝一口啤酒，低头时，眼里的星光熄灭了，“我是个自私的男人，全世界最失败的丈夫，最失败的父亲。从我太太确诊胃癌那天开始，我儿子就再没叫过我一声爸爸，四年里，他跟我说过的话恐怕不超过两百句，这两百句里，至少有一百句是：嗯、啊、好……”
“天下没有比苏晨曦爸爸更失败的，我都直接告诉曦曦，她爸爸死了。”苏黎脱口而出，说完有点惊异，这十二年来，苏黎拒绝跟任何人谈苏晨曦的爸爸江铠，几个知情的好友也小心翼翼地从不提起。苏黎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啦，面对一个可以说完全陌生的男人，竟然随口就说出来，是喝了酒的缘故？可是两小瓶啤酒而已，完全不是苏黎的量。
其实，说别人失败做什么，好像自己不失败似的。一向自诩捧在手掌心里长大的曦曦，今天还不是一样什么都不肯跟自己讲。
究竟是在哪里把她弄丢了？苏晨曦一直是全班最小的孩子，晨曦两岁半的时候，苏黎的第一间晨曦书院正是发展期，忙得飞起。因为店里每天人来人往，鱼龙混杂，苏黎担心哪天一不留神，晨曦会被人贩子抱走，她就早早地把晨曦送进幼儿园。三年后，晨曦五岁半，从幼儿园毕业。苏黎担心她年纪小会被人欺负，原本打算让她再上一年幼儿园大班。苏黎自己就是比同龄人早一年上学，虽然成绩一直很好，却总是觉得自己比别人笨，永远跟人家不在同一频道上。可是，晨曦哭得背过气，她不明白自己成绩那么好，为什么要做被所有人嘲笑的留级生？现在，苏黎却觉得晨曦比大多数同龄人成熟太多。不知怎么的，她好怀念那个抱着她的腿大哭的小姑娘。
高山问：“苏晨曦怎么跟你说他们之间的关系？”
苏黎苦笑着摇头，“她现在给我的回答也是：嗯、啊、好、随便……问多了，就炸毛，我不太敢跟她说话，还没找到机会跟她谈。”
“欢迎加入失败父母联盟。”高山用酒瓶碰碰苏黎手里那瓶。
“晨曦的朋友圈，只能看半年。我知道很多信息她会屏蔽我，不过，偶尔也还是会漏几条给我看看。唯一有用的信息是最近半年来，他们四个人挺铁的，经常一起活动。”苏黎打开手机，翻看晨曦的朋友圈。
高山挪到苏黎身边坐下，“我可以看吗？”
苏黎把手机放到两个人中间，晨曦的朋友圈里时不当闲的有几张照片里有江晨睿，苏黎直接把这些照片发给高山，“替我谢谢你儿子，不管他们今天是什么状态，我都非常感谢他在苏晨曦需要帮助的时候，在同对手力量悬殊那么大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出手维护晨曦。”
“对你来说，可能是件烦心事。对我却是个契机，起码现在江晨睿能跟着我锻炼体能，按我的食谱吃饭，大概是我们父子走得最近的一段。”
也许，对于苏黎，也同样是危机也是契机，从前，苏黎和苏晨曦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各自忙碌、鲜少交流的生活模式。今天，苏黎迫切地想要了解晨曦，想要走进她心里。晨曦也知道，苏黎此刻想要重新走进她的世界，她是防备着，可同时不也是准备着吗？苏黎想自己是她妈妈，几乎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苏晨曦其实也希望自己走进她心里的。
“苏黎，你的名字叫苏黎，对吗？”高山把苏黎从重重思虑中唤醒。
“嗯。”苏黎点点头。
“苏黎，他们每天七点到学校，早读二十分钟，七点半上课，中午十二点下课，一个小时吃午饭，午休一个小时，下午两点上课，六点半放学。龙大附中管理很严，在学校期间，老师全程盯着。放学后，他们会去打打篮球，或者买点冷饮买点烧烤吃着聊聊天，最晚七点半回到家。星期六上午，江晨睿和陈宇彬有节创意写作课，下午英语课。看照片，他们四个人经常在星期五晚上、星期六中午一起吃个饭。通常，周六晚和周日，江晨睿跟我回我大哥家，今天是个特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