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不知该如何应对，的确，自己也曾经查过高山，查过吴俊杰，不过因为自己能力有限，只得到一些一鳞半爪的真假难辨的消息。
苏黎很喜欢每晚夜跑的这一个多小时，也许是苏黎、也许是高山刻意调整了自己的时间和路线，他们会在跑步的过程中碰到，高山放慢步伐，陪着苏黎跑上一段，在某个岔路口分开，又恢复各自的节奏，最后在银杏道上一边做拉伸放松一边等着对方。
苏黎很喜欢和他一起走回家的十多分钟，夜色掩盖之下，褪下所有伪装，保持微妙的距离，天南地北胡说八道的十多分钟。如果现实里互相窥探互相防备的面纱被撕开，这轻松恣意、不设防、不算计的一个半小时将不复存在，这种摒弃所有繁务羁绊只剩下彻底的自我的坦然将被尴尬和不堪取代。
想到自己居然害怕失去与高山相处的短暂时光，平静而淡薄的时光，苏黎有种莫名的心慌。之前，高山曾经明确表示过不想和自己有什么瓜葛，后来，因为孩子们的缘故，又重新走近一些，现在，自己居然想要和他这样淡然相处下去，如两条平行线，不远不近，不多不少。可是，平衡永远都是用来被打破的，苏黎可不想那一天到来时，自己再次乱了阵脚。
苏黎自己在夜色里笑笑，摇摇头，“工作啊什么的，这件事，那件事，永远有事。”
高山不再说什么，默默地走在她身边。
接到苏晨曦回家的路上，晨曦忽然说：“妈妈，江晨睿的爸爸是单身哎。”
苏黎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高山就是苏晨曦心里爸爸的样子，要她怎么去接受江铠？
这个周六的下午茶读书会是关于登山的，推荐书籍是讲述1996年珠峰山难的《进入空气稀薄地带》、日本登山家植村直己的自传《远山在呼唤》和《极北直驱》、根据世界第一登山家乔治·雷·马洛里的真实经历改编的《光荣道路》、关于攀登秘鲁安第斯山脉修拉格兰德山的《触及巅峰》、据说全世界阅读人口最多的一本登山工具书《登山圣经》、阿城的《攀登者》、日本作家梦枕獏的《垂直极限》和苏黎最喜爱的美国科幻作家丹？西蒙斯的《珠穆朗玛之魔》等等。
今年5月中旬至下旬的珠峰“黄金冲顶期”，因为登山者太多，在珠峰海拔八千米以上的登顶途中“大塞车”，导致十四人死亡，三人失踪。
苏黎邀请晨曦书院公众号的一位特约作者，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登山爱好者雪狼写了一篇抓热点的《珠峰之难》，详细讲述了珠峰1996年、2014年和2019年的三次大型登山事故，带来一番热议，也促成了今天的关于登山的下午茶会。
也许因为珠峰的神秘与高不可攀，报名的人远超苏黎的预期，除了跟随主讲雪狼的一群登山爱好者，还有晨曦书院读者群里热爱登山、热爱雪山的人，人数太多，苏黎不得不安排一半人到下周五。
小马带来两个不速之客，他们分别是龙城市文体旅游局的竞技体育部和社会体育部部长。
苏黎真是有点受宠若惊，上次王局长来，那是因为他新来乍到，想要客观具体地了解一下龙城图书零售业的现状。这两位专业的部长来参加这么一个打一点业余到不能再业余的登山擦边球的读书会，苏黎实在不能理解他们此行的动机和目的。
雪狼有点户外人的不羁和痞气，他的口才很好，开场白讲得诙谐幽默，趣味横生。
在一边摄像的楚言对着苏黎竖了竖大拇指。
雪狼的主讲基本告一段落的时候，社会体育部部长忽然问苏黎：“高山什么时候来？”
“高山要来？”雪狼瞪大眼睛看着苏黎。
“真的？高山要来？就是那个高山？大山哥？”几个登山爱好者异口同声地问。
正在给竞技体育部部长沏茶的苏黎手一抖，茶水洒了一桌子，忙不迭地站起来用毛巾擦拭，“对不起，对不起，洒到您了吗？”
敢情，人家是奔高山来的，而且，除了自己，大家都认识高山。
苏黎也曾经想过问问高山是否愿意来，可是一想起上次邀请他参加关于火星的读书会被拒的经历，苏黎断然否了这个念头。而且，那个跟珠穆朗玛峰有关系的高山，全是她自己在网上查出来的，一旦开口问他，不就暴露自己暗搓搓查他的行为了吗？关于这场下午茶读书会，苏黎在微信公众号、微信群、朋友圈、微博里已经宣传了一个多星期，高山肯定是看到过的，他并没有说他要来。
苏黎暗自庆幸还好没有大咧咧地问他，不然又要吃一个闭门羹。
这两位部长进来时，苏黎就觉得有点点面熟，这会儿想起在哪里见过他们了，就是在文体局开听证会的那天，他们和高山一起站在门外说话呢。
发现所有人都一脸热切地看着自己，苏黎有点尴尬地摇摇头，“高山不来。”
雪狼的脸黑得能滴下墨来，“苏姐姐，咱们也是好几年的朋友了，能请到高山，分别从南坡北坡无数次登顶过珠峰的大山哥，你还让我一个只登过雪宝顶、雀儿山，只到过珠穆朗玛峰大本营的人来写珠峰，还来这里班门弄斧地丢人。苏黎，不带这么坑队友的。”
苏黎脑海里浮现出高山对着陌生人时冷漠疏离的厌世脸，他写的文章？没读过。开讲座？他那么冷情的人，绝对不会像雪狼这般插科打诨地抖机灵、热场子。苏黎果断摇头，“他那么闷、那么冷的人，他来讲，大家这会儿都快睡着了。”
雪狼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苏黎，“你确定你认识的高山是我们说的高山？你这番高论，我发到我们登山群里，我尽量劝大家不要组队来踏平晨曦书院，不要组队来打死你。”
第67章 不蹭热点的销售不是好销售
此高山是彼高山吗？苏黎想，应该是，毕竟两位部长亲眼见过高山。她对着楚言招招手，“楚言，今天不拍了，过来喝茶。”
“要不，打个电话，请他过来，大家随便聊聊。”竞技体育部部长建议。
苏黎不知道他对自己怎么这么有信心，认为自己的脸那么大，随便打个电话，高山就来了。
高山不会来，这会儿苏黎更加确定了。高山在登山界的成就与地位没有几个人能超越，可他连一个个人主页、官方微博和百科简介都没有，他就不喜欢做一个公众人物，并且极力避免被万众瞩目。高山说过他活得恣意妄为，喜欢雪山就一座一座攀过去。他登山，只是因为他喜欢，跟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不喜欢被站在舞台中央、被评判、被冠以这样那样的名头、被强加这样那样的要求。
苏黎坚定地摇摇头，“他不会来的。”
“苏黎，苏姐姐，你们很熟吗？”雪狼的眼里充满期盼。
“一般。”以苏黎对高山的了解程度，可不就是一般吗？相当一般。
两位部长和小马同时看向苏黎，眸色深沉而意味深长。
苏黎多希望时光可以倒流，那么，那天走出会议室，她一定会刚好露出八颗牙，对着门边站着的四个男人亮出一个标准的社交微笑，笑靥如花地打个招呼：“嗨，大家好！”，一定不会不小心泄露出自己心里的委屈和无助。
现在，她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你的名字叫苏黎？我也叫你苏黎，可以吗？”竞技体育部部长说，“苏黎，我知道高山的成就已经非常高，是我们龙城体育界的颠峰，是我们的骄傲。但是，说句真心话，我还是觉得他太可惜。七加二，他只差一个北极点，那对于他来说，难度几乎为零；十四峰，他只差四个，一个、最多两个登山季就能完成。只差这么一点点，他就能登顶登山运动的最高峰，为什么他会停下来？整个登山界都在等着他这临门一脚，所有人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继续。四年前，从K2峰撤下来，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真的非常非常可惜。”
几乎所有的登山爱好者都小鸡啄米般点着头，一起附和，“是的，是的，我也觉得好可惜。”
苏黎能说吗？他太太去世，让他重新思考人生，重新思考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重新思考除了追逐自己的理想，他还需要担负守护亲人的责任。苏黎知道，自己没有权利说这些话。
雪狼一改往日的吊儿郎当，认认真真地看着苏黎说：“苏姐，高山是我的偶像，我们登山群里绝对的偶像。我要说的话绝对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是，你要明白，他的登山黄金期很快就要过去了，当然，也有人五十岁、六十岁才登顶十四峰，完成七加二的，但是，那要付出不知多少倍的艰辛和努力，为什么不趁现在状态还好的时候去完成呢？你前几天还劝我，出名要趁早。”
“不是我说的，是张爱玲。”
雪狼被苏黎气笑了，“苏大姐，说正事呢，别打岔！”
“我认识高山有十年了，”一直沉默不语的社会体育部部长忽然开口，“他很忙，我也很忙，见面的机会不多。十年前，我跟着他登上我生命里第一座雪山：哈巴雪山，后来，雪宝顶、玉珠峰、雀儿山，都是高山带队去的，下一个目标是海拔7546米的慕士塔格峰，然后是八千米卓奥友峰和珠峰。我还是想跟他一起，他带队很专业，很严谨，跟着他安全，心里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