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们大学毕业，他跟着我回来龙城，我们想结婚，可是你外公不同意，他说我们不合适，说我们太年轻。我想要跟江铠结婚，想要一生一世跟他在一起，我想要给他一个家，所以我就怀了你，逼着外公同意我们结婚。”
“事实证明，外公是对的，我们真的太年轻，我们真的不合适，我们没有办法像大人一样适应婚姻、适应生活。”苏黎泣不成声，没有办法再说下去。
“他还有个儿子？跟我差不多大？”苏晨曦问。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个女人怀孕了，不知道他们生的是男孩女孩，我不确定照片里那个人是他，我们离婚以后再也没见过，他走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在苏黎心里，江铠一直还是那个穿白衣的翩翩少年。
“他真的爱那个女人，真的爱那个孩子，对吗？”苏晨曦的声音里透着绝望，她其实想问的是，“他不爱我，他以我为耻，对吗”
“我不知道。”苏黎不想知道，或者说她拒绝知道，可是哪有这么一问三不知的妈妈？
苏晨曦不说话了，苏黎也不说话，她们静静地背靠背坐着。窗外传来一个妈妈呵斥孩子的声音，“还不快一点，马上迟到了，天天被老师请家长，你不要脸，我还要。”
“我该去上学了。”苏晨曦停止哭泣，她轻声说。
“不，我跟老师请假了，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你爸爸在龙城的时候，他们是最好的朋友。”苏黎擦干眼泪站起来。
苏黎准备带苏晨曦去见陈骏，让陈骏告诉她真实的江铠，她明白自己口中的江铠已经是她想象中的人，好的，坏的都已经变形，不再有意义。
把车停在腾龙户外的地下停车场，苏黎牵着晨曦的小手来到篮球馆，走进陈骏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面有一套办公桌椅，外面是一套一加二的沙发，陈骏一个人坐在办公桌面前看着电脑，看见苏黎她们，他礼貌地微笑着站起来。
大家打过招呼之后，苏黎说：“陈骏，请你，请你跟曦曦讲一下江铠。曦曦，有什么问题，你都可以问陈叔叔，他是我认识的人里，现在唯一跟你爸爸有联系的人。”
说完，苏黎退到稍远一些的沙发一角上坐下
苏晨曦没说话，她坐在沙发边上，双手放在腿上，低着头，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两只手绞来绞去。
陈骏在单人沙发上坐下，他轻轻叹口气，“曦曦，你爸爸，江铠，他在青城的一所中学教化学。”
苏晨曦还是沉默着，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转头看着苏黎，“妈，手机。”
苏黎呆了一下，打开手机找到那篇文章递给她，又回到另一边坐下。
苏晨曦滑到文章最下面，把手机放到陈骏面前的茶几上，“这个是他吗？”
陈骏有些诧异，他低头仔细看一会儿，点点头，“是他。”
苏晨曦的手指重重地戳在手机屏幕上，“这个女人，这个孩子，他真的很爱他们，对吧？”
陈骏没说话，他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手机上的那张照片。忽然，他抬头看看苏晨曦，又看看苏黎，“我给他打个电话。”
“不要！”苏黎和苏晨曦几乎同时惊呼起来。
“我不告诉他你们在，你们只要听。”陈骏拿出手机，没有拨号，目光定定地看着苏黎。
苏黎刻意坐得远远的，目的就是不想干扰陈骏和苏晨曦谈话，想让苏晨曦问出她心中所有疑问，江铠自己来回答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可是，苏黎害怕听到她这十多年来拒接接受的事实，害怕他说出的话会给苏晨曦最致命的伤害。
这十多年来，关于江铠，一个谎言后面用无数个谎言来遮掩，到了今天，终于再也遮不住。让真相浮出水面吧，让最坏的结果在今天揭晓，以后就不能再坏了。
苏黎默默点点头。
“曦曦？”陈骏又问苏晨曦。
苏晨曦也默默点点头。
陈骏开了免提，拨完号，电话里想起千篇一律的《致爱丽丝》，一接通，扑面而来的是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声，然后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喂！陈骏。”
“江铠，大清早的，就咳成这样，还抽那么多烟。”陈骏带着责备说。
如果陈骏不说这是江铠，苏黎一点都没听出这是江铠的声音，苏黎记得江铠不抽烟，这样一幅老烟嗓子早已不复当年的清亮。
“坐在车里抽支烟，人生就这么点乐趣了。”一个疲惫的中年老男人深深地叹口气。
“在开车呢？”陈骏问。
“到学校了，停车场。这么早，有什么事？”打火机啪的一声响，显然，江铠又点燃一支香烟。
陈骏顿了一下，“我前几天见到苏黎了。”
电话里又一阵猛烈的咳嗽声，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苏黎说如果我摆不平我妈，给不了燕子幸福，就早一点滚回青城。”
“她好吗？”来自喉咙最深处的声音异常低沉。
“依然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人！江铠，后悔吗？当年离开苏黎和曦曦。”
电话里沉默着，听见他一口一口猛吸香烟的声音。
“江铠，后悔吗？”陈骏又问。
“不后悔！”
第87章 现在不在了
虽然早就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是江铠口中斩钉截铁的“不后悔”三个字，依然如凭空而降的霹雳将苏黎的心劈得粉碎。苏黎高高地昂起头，死死盯着屋顶的一块阴影，不让眼泪掉下来。
苏晨曦却没能忍住她的眼泪，她身体往前一倾，想要站起来。
陈骏一探身压住她的肩，轻轻摇摇头，示意她听下去。
“江铠，问问你自己的心，离开苏黎、离开曦曦，从来没有半夜醒来心如刀割，从来没有想过这了无生趣的人生，活着都是煎熬。如果没有，你就再说一遍：离开苏黎我从不后悔。”陈骏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
“陈骏，你他妈要做什么？”江铠忽然大声咆哮起来，“后悔是什么东西？可以吃吗？”
陈骏不说话，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后悔什么？”江铠又开始吼，“你都说了，苏黎依然是天下最美丽的女人，我今天是什么鬼样子你看不见？难道我要后悔没有让她跟着我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他的声音渐渐小下去，“问我的心？我他妈哪里还有心？我没有心了，只剩这幅躯壳苟延残喘地活着。”
“曦曦长得很像苏黎，跟我见过的十四岁的苏黎一模一样，一样的漂亮。也跟小时候的苏黎一样聪明，成绩一样好，也有些害羞，也不怎么说话，好多男孩子喜欢她。前些日子，她喜欢打篮球，我专门去看过她打篮球。长臂长腿的姑娘，很敏捷，反应快，就是人太瘦，重心有点高，打球像跳舞一样， 有点飘。 球打得不怎么样，但是很好看，赏心悦目。不像苏黎，苏黎打球笨手笨脚的，你知道的。你想看看她的照片吗？还是拍段视频给你看看？”陈骏继续不动声色地说着，冷漠而残酷.
“陈骏，大清早的，你他妈吃错药了？这一刀一刀戳我的心窝子有意思吗？你让我以后怎么活下去？”江铠的声音哽咽起来，“你知道吗？我走的那天，曦曦叫我爸爸，她想要我抱抱她，可是我不敢回头，不敢抱她，我不配抱她，不配做她爸爸，我没脸做她爸爸。”
“你有没有想过，曦曦那么小，她是个孩子，她需要你，她需要爸爸！”
“不，她不需要我，苏黎会把她照顾得很好，苏黎一直把她照顾得很好。她不需要我这样的垃圾，她们干干净净，不需要我这样的垃圾弄脏她们的生活。”
“一个女人独自带着孩子有多辛苦，你知道吗？”
“知道！可是，你难道不明白？苏黎不会要我了，她嫌我脏，她不会要我了。曾经，我跟我最爱的女人结了婚，我们还有一个孩子，是我自己亲手毁了这一切，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电话里传里他猛击方向盘的声音。
“所以，就这样了，你这一生。”陈骏凉薄地说，不是疑问，是叙述。
“江凌宇他妈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如果知道我们还有联系，她一定会搅个天翻地覆的。除了安宁，你说我还能给她们什么？我自己造的孽，就这样吧，瞎几把凑合着过吧！”
苏晨曦再也忍不住，哪怕一直用手蒙住嘴，她还是哭出声音来。她忽然跃上茶几，两步跳到另一边，飞快地跑出大门。
“曦曦！”苏黎大叫一声追了出去。
屋内忽然变得死寂。
“她们在？”江铠问。
陈骏回答：“现在不在了。”
晨曦并没有跑远，她蜷缩着坐在距离篮球馆不远处的一个花台后面，双手抱着小腿，脸埋在膝盖上，无声地哭泣着。
苏黎想过去抱着她，又怕她排斥再次跑远，苏黎在她身边坐下，没有接触她，但是伸手可及。
苏黎目光聚焦在面前的地砖缝隙，一棵三叶草从缝隙里钻出来，抽出嫩央央绿油油的小小的三瓣叶子，在清晨的阳光里闪闪发亮。苏黎没有再哭，她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这就是她用了五年的青春，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去爱的男人，曾经无数次让她从梦中惊醒，泪流满面、痛不欲生的男人。十多年过去了，一个上有老下有小，背负着几个家庭的中年男人，不知道已经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早该铸就一副钢铁的脊梁为家人为爱人撑起一片遮风避雨的天地，可是，他依然第一时间选择逃避，依然不懂得去争取，依然没有担当，活成那个笑话：脚踩一块西瓜皮，滑到哪里是哪里。